他一退入房間,我就緊跟著進去。這個房間很小,空曠而井然有序,不過卻不像在開音樂會的樣子。此刻,遠端緊閉的對門處突然響起一陣笑聲,并伴隨著一段頗具巧思而有實驗性的口琴音律。這里惟一的光源,是來自套著黃色燈罩的燈盞,其投照在潔亮桌面的反射光,亦照亮了這位東道主的臉龐。
他的眉毛微微上揚,帶著些許好奇心;除此之外,就別無其他反應了。他的身材中等,體格精瘦,有一點駝背。他生硬卷曲的頭發(fā)呈微黃色,剪得短短的貼在長長的腦門上。鏡框后的淡藍眼眸盯著我看;他有一張瘦長的面容、鮮明的五官,臉上的表情略顯抱歉之意。他穿著深色的家居服,衣領僵挺,但深色領帶卻皺巴巴的。他的年紀大概三十出頭;不過當他轉頭面朝燈光時,我看見他光亮的額頭上有數條深印的細紋。他雖沒酩酊大醉,但看起來好像已喝了一些酒。清了清嗓子后,他才開始有所動作:先低頭看了手上的杯子,用修長的手指頭搖晃它,然后再度抬起頭來。在他客氣的聲音中,有一種介于道歉和強硬之間的奇特語調。
“什么事?”他開口。“有什么不對勁嗎?我不認識你吧?我們好像見過面——”
遠方門后傳來一名女子的聲音。剛開始音量還算普通,爾后竟暴增為一種像是抱怨但實為歡喜的吼叫聲。
“林克,是你嗎?”那聲音叫道?!傲挚?,你這個混蛋!是你到了嗎?”緊接著響起的聲音,是女子為了加強語氣而用腳跟快速跺地的噪音。
“里面的人安靜!”何姆斯出其不意地轉頭喊叫。“不是林克?!彼洲D過頭來,安靜地等著我回應。
“是吧?我覺得你看起來挺面善,不過——”
“我們應該沒見過面,何姆斯先生。我是巡官卡魯瑟,我來這里的目的,是要請教你關于韋德博物館今晚所發(fā)生的事情?!?/p>
何姆斯整個人站著動也不動,而我只能看見他頭部的側影。他站著不動的這段時間里,你可以從一數到十。
“抱歉,我失陪片刻,”他簡潔地說道。
他的動作是如此迅速,以至于在他放下杯子、安穩(wěn)平靜地走向室內門、打開它、并消失在里頭之前,我都還來不及開口講話。在驚鴻一瞥之間,我只看見里頭煙霧彌漫,而且沙發(fā)上橫陳著女人的長腿。我聽到他在里頭說話,但能聽見的字眼沒幾個;然后他再度走出來,并且把門關上。
“他們實在太吵了,”他滿懷歉意地解釋道,“害我們聽不到彼此的交談。好啦,那么,巡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來請教我有關——”他停頓了下來?!袄咸欤沁@樣嗎?不會是遭小偷了吧?”
“不是的。沒有任何東西失竊?!?/p>
“不然,你是說發(fā)生了火災?”
“不是。”
何姆斯從他胸前口袋掏出手帕來,仔細擦著臉。他的目光在手帕底下,一再地打量著我。然后他笑了。
“那我可就如釋重負了,”他說道,“不過我還是不懂。呃,你要來一杯威士忌蘇打嗎,巡官?”
“謝謝你,先生,”我說道。我是非常需要來一杯。
他一邊說,一邊拿著自己的杯子走到餐具架,取出另一個杯子后,隨即在每一個杯子里倒了剛好三指寬的威士忌。
“咱們好像仍在玩滑稽問答游戲,”他清清嗓子繼續(xù)說道?!皳宜?,今晚博物館沒發(fā)生任何事情呀,除非是韋德先生突然回來了。我并不在那里。我——一直待在這里,這不是什么秘密了。到底發(fā)生什么事?”
“兇殺案,”我說道。
此刻,他正要開始擠壓蘇打虹吸管的握柄,結果一失手,蘇打水并未滴入杯中,反而是全潑濺至橡木餐具架上。他立刻掏出手帕。在轉身之前,他一直忙著用手帕擦抹餐具架。不過當他轉身回來時,他的太陽穴附近已浮現出些許螺旋狀的條紋。
“笨手笨腳的,”他低聲嘀咕?!安豢赡?,你在開玩笑吧,還是你想要——?喂,誰被殺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個叫做雷蒙?潘德洛的男子。今天晚上,他被一把博物館展示柜里、有著象牙握柄的匕首給殺了。我在大廳內那座大型封閉的旅行馬車中,發(fā)現了他的尸首?!?/p>
何姆斯顫抖地吸了一口氣,然后才變得鎮(zhèn)定下來。他的眼神溫和依舊,只不過透露著困惑意味。那時候我才注意到,餐具架上方的墻上掛了一幅加框的畫。畫里的背景是森林地,畫里的那名男子穿著長袍,而此男子留著一把極為精心保養(yǎng)的白絡腮胡。這個案子無論你怎么看,到處都有絡腮胡的存在。對我而言,它們已演變成一場夢魘和一種妄想。
“潘德洛,”何姆斯重復著這個名字,我可以斷定他的語氣是真的茫然迷惑?!袄酌?潘德洛!這個名字對我沒有任何意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在那里干什么?是誰殺了他?還是說,你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何姆斯先生,你這些問題的答案,我們都一無所知。不過,也許你可以協(xié)助我們。關于那把殺了人的匕首……”
一提起匕首,何姆斯的眼神首度猶豫了起來。
“根據普恩的說辭,那把有著象牙握柄的彎刀,叫做‘可汗枷’……”
“普恩!”何姆斯叫了出來,仿佛他是忘了什么事似的。“呃——是的,沒錯。普恩跟這事情有何關系?他說了些什么?”
“他堅稱今晚除了他,博物館里面沒有別的人。所以,無可避免的,情況對他似乎不利?!蔽易屵@句話在他心中留下印象?!昂美玻f到那把匕首,打開大廳展示柜的鑰匙是在誰的手上?”
“在我手上。但要是它被偷了——”
“還有誰有鑰匙?”
“這個嘛,當然了,韋德先生有。不過——”
“匕首沒有被偷。它是被某個有鑰匙的人從柜子里拿出來,而且柜子又被鎖上了?!?/p>
何姆斯的語氣非常平靜。他機械似地從餐具架上拿起兩只杯子。我當場作出推卻的手勢,因為你怎能和一個你會對他提出控訴的家伙一起喝酒。然而,他以簡單明理的口吻說“別傻了!”然后繼續(xù)用同樣低沉的嗓音說道:
“一定有把復制的鑰匙。我只能告訴你,這事不是我干的,我這輩子從未聽過雷蒙?潘德洛這個人。我和我的朋友整晚都待在這里?!?/p>
“對了,你這里有哪些人?”
“韋德先生的兒子杰瑞?韋德,我們一位叫做貝克特的朋友,以及克爾頓小姐。你不會認識他們的。我們一直在等韋德小姐和她的朋友曼勒寧?!?/p>
“還有其他人嗎?”
“現在沒了。本來還有別的人,但他們已經走了。聽我說,你要我把杰瑞?韋德叫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