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誰可笑話金花銀

明朝的“財政預(yù)算法”內(nèi)有一種名目為金花銀的專項預(yù)算，是專供皇帝散漫使錢的，名目的立項因由類似于當(dāng)今的財政備用金。當(dāng)然兩者是大不同的，備用金名義依然姓公，而金花銀則名實皆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稅，也莫非王財，干嗎要單設(shè)這金花銀呢？雖說所有的財政稅收都是皇家的私囊，但畢竟不能單由皇帝獨占獨享。他要猛士守四方，得安排軍事預(yù)算；他要干部佐天下，也得支付行政成本?；始沂聵I(yè)，細分之，不止千萬種，到處都是“要錢才能做事”的，“各部門的干部”也都是。多給錢多辦事，少給錢少辦事，給多少錢辦多少事。從這個意義上講，即使是皇家稅收，也是一種“公共財政”。從理論上講，皇帝要用錢是可以“自己用錢自己劃”的，但每次用錢都要走“立項、考察、批字”的程序，麻煩得很，不如在預(yù)算中設(shè)立“皇帝基金”來得爽。所以，明朝立了一條祖制，國庫每年須安排專項資金供皇帝私用，號稱金花銀，基數(shù)是100萬兩，每年按比例遞增。100萬兩銀看起來并不多，卻是400萬石米，而且其他各類皇帝私用的東西，如車子房子之類支出，閹豎丫鬟之類開支，皇后妃子之類開銷等等，另有預(yù)算，不在金花銀使用之列。這筆錢專供皇帝吃喝玩樂，數(shù)目也是嚇人的。

這個金花銀，在天下承平國庫充盈之際，也許算不上什么事，皇上大手大腳帶頭消費，也能以消費促進生產(chǎn)，帶動很多事業(yè)發(fā)展的嘛！但在天下饑餓、社稷動搖之時，應(yīng)當(dāng)壓縮這筆非生產(chǎn)性開支。因為家國是皮，金花銀是毛，先要有皮存，才能有毛附，如果皮都沒有了，那只能是“一地雞毛”了。要使金花銀久有，先要使家天下久安。家天下是本上之本，金花銀是末上之末，要愛金花銀先得愛家天下，要保金花銀也先得保家天下。這道理實在太淺了，但怪哉的是，明朝有幾個“一把手”一點也不明白。史上不愛江山愛美人者多矣，但皇帝當(dāng)守財奴，不保江山卻要死保幾個小錢的則很罕見，明神宗父子就是這類“稀貨”。

萬歷四十四年，建立了后金政權(quán)的努爾哈赤已覬覦明朝江山很久了，舉兵攻打遼東，那邊漁陽鼙鼓動地來，這邊卻缺糧缺餉，無力作戰(zhàn)。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個沒有糧草的軍隊能有什么戰(zhàn)斗力？但前方吃緊，后方緊吃，明神宗每日依然飲酒，“每酒必醉，每醉必怒”。前方將官三番五次向其告急，請求增撥軍餉，而明神宗自始至終不給回音。軍情緊迫，國庫空空，主管財政的戶部官員只好先斬后奏，也算是違反“預(yù)算法”吧，挪用了5萬兩金花銀替遼東戰(zhàn)事救火。不料，人家要他江山他不理，人家要他的金花銀就好像要了他的命根子。這個十?dāng)?shù)年深居深宮不問朝政不批公文的明神宗對此反應(yīng)甚快，立刻下詔痛責(zé)戶部和兵部：“今將金花銀兩，未經(jīng)提請明白，擅自借用，是何體制？”上綱上線，要“有法必依，違法必究”。“爾來各官不遵國憲，肆意要挾，好生欺玩，堂上官姑且不究，該司官且罰俸一年，以后如再仍前逭者，查治不宥?！辈幌Ы竭@個真正命根子，而死也不準誰動他“游玩娛樂資金”的一根毛。

如果說努爾哈赤初擾遼東是秋風(fēng)起于草木，讓鼠目寸光的明神宗看不到掘墓人掘墓來了，但其子朱常洛上任后，形勢十分危急，是完全看得到末日臨頭的。朱常洛即位不久，天下大饑，民不聊生，民怨蜂起，李自成的反旗獵獵作響，遼東戰(zhàn)事頻頻告急。斯時國庫告空，無銀可支，各“部門”都壓縮銀根，唯有這個金花銀增勢強勁。見此，有大臣名周瑞者建議：停撥金花銀，以賑災(zāi)濟邊。此本是耿耿忠心為明圖，朱常洛一聽這話卻火冒三丈，對周氏打領(lǐng)導(dǎo)主意的提法大動肝火：“此銀兩原系祖制進內(nèi)，周瑞擅請停用，為大不敬。本當(dāng)廷杖，念即位之初，姑從輕，降一級調(diào)用。”寧失江山不失財，朱常洛更有乃父之風(fēng)！惜乎23年后，清軍打進了北京城，朱氏皇朝保不住了，不知他們到哪里去弄“金花銀”的財政預(yù)算了。明之掘墓人在明宮中見到了大量白花花、金燦燦的銀錠，每錠重達三四百兩。站在這堆神宗父子舍不得作軍餉的金花銀面前，掘墓者清人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嘲之曰：“明宮蓄如許物，奈何數(shù)稱餉絀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