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從六歲起,每天都必須要寫二十個大字,爸爸曾經(jīng)一邊教她運腕一邊說,“陳墨陳墨,你如果連大字都寫不好,我就給去你改名字叫陳黑算了。”陳墨將近一年下來,字已經(jīng)很有點模樣了。這天下午,她正拿了描紅本在鬼畫,樓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忙擱下筆,踩了凳子打開窗戶,原來林桐芝和劉鵬程正抬了頭喊她呢,劉鵬程叫,“陳墨,下來我們跳房子?!?/p>
陳墨已經(jīng)忘了上午的不愉快,雀躍著叫,“等我,我就下來!”她擱下筆,把鑰匙套在脖子上就關(guān)門跑下樓。
其他人找了粉筆在地上畫了格子,劉鵬程從短褲的小口袋里摸出一粒糖紙已被揉得皺巴巴的大椰子糖來,陳墨連忙搶了過來,剝開糖紙,把已經(jīng)半融的糖含進嘴里,腮幫子被撐得鼓鼓的,這才滿意地問,“你哪來的糖?”
劉鵬程答非所問地說,“對了,早上那小朋友住西院的,不要惹他。”
如果把你與身邊的人的相互關(guān)系做個分類的話,有些人是流星,在見證了你的某個歷史時刻后,泯然消逝于遙遠天際;而有些人則是恒星,他之于你的生命就如太陽占據(jù)銀河系一般理所當然。
劉鵬程之于陳墨,恰是后者。
現(xiàn)存最早的證據(jù),是四歲時兩家人的合影,陳墨叉了手坐在她爸爸的腿上,圓鼓鼓的臉蛋,赤腳,一只褲管挽起,短發(fā),有一小撮頭發(fā)不依不饒地刺向天空,于是照片上咧了嘴的大笑也仿佛在和誰賭氣一般。而劉鵬程直直地站在他媽媽的座位旁邊,大熱的天,他小襯衣的扣子嚴封不動一直扣到了脖子底下,很矜持高貴地彎著嘴角。
從小就有好事的大人們開他們的玩笑,“小墨,你看劉鵬程的皮膚好白啊,睫毛好翹啊,你和他換換嘛?!泵髦皇呛迷?,暴躁如雷的陳墨也只是翻了白眼走開,絕不會遷怒到劉鵬程身上,在幼兒園里,她也始終罩著不會打架的劉鵬程。當然,這里也是有一番因果的:
兩家的爸爸是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家里也是樓上樓下的鄰居,陳墨爸爸是領(lǐng)導秘書,跟著領(lǐng)導東奔西跑,連飯都難得在家吃一頓的角色。陳墨媽媽也是個事業(yè)心強過一切的人,剛進幼兒園的那個禮拜,陳墨總是最后被領(lǐng)走的那一個,她很快度過了從凄慘慘地望穿幼兒園的大門,到興致勃勃地去花壇里挖螞蟻的過程。
倒是劉鵬程的媽媽李阿姨,有一次去接兒子時,看著蹲在門口百無聊賴地拿小棍在泥巴里劃來劃去的陳墨,忍不住走過去牽著她的手,“小墨,你媽媽讓我?guī)退齺斫幽隳?”陳墨眨巴了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她,看得李阿姨心頭一酸。
從那次起,李阿姨來幼兒園的時候,就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回家了。陳墨媽媽有時回得太晚,到劉家來接女兒的時候,李阿姨輕手輕腳地引了她進屋,兩個孩子已經(jīng)在床上并頭合目,睡得像一對小天使一般。
機關(guān)分成兩個院區(qū),東院是家屬區(qū),包括電影院、小賣部、幼兒園、醫(yī)務室等配套設施,一天到晚熱鬧得要命。西院是辦公區(qū),大片辦公樓中,只有幾戶人家萬綠叢中一點紅一般住在里面,每戶是一個獨立的別墅小院,安靜而高貴,俗稱“常委樓”。這也間接地解釋了為什么非年非節(jié),那個小朋友還拿得出大把的大椰子糖的緣故了。陳墨哼了一聲,酸溜溜地說,“我才不要和他玩?!?/p>
這天下班,爸爸看了陳墨龍飛鳳舞的描紅本和從桌子上滾到地下的毛筆,晚上狠狠地訓了陳墨一頓。讓陳墨把這天發(fā)生過的事,又在腦海里深深地回放了一遍。
轉(zhuǎn)眼間,陳墨已經(jīng)是個小學生了,背心短褲只能在家里穿了,每天穿著干凈的裙子、衣服去上學,鑰匙被媽媽用紫色的毛線串了掛在脖子上,爸爸說自己是大孩子了,不能再老睡在劉鵬程家里——當然,晚飯還是經(jīng)常在劉鵬程家吃的。一年級的課程對這些孩子來說并不算難事,陳墨、劉鵬程還有林桐芝這幾個人的感情卻愈加好了,每天同出同入在一起寫作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