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說:“別那么多禮了,今天大家就像小戶人家那樣樂一樂。老爺我請兒子媳婦吃酒樓?!?/p>
他自己先樂得笑了起來,可能是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說起來真是又別扭又滑稽吧。
于是我們就進了一家叫多景樓的酒樓,這多景樓是甘露寺的名勝,三國時劉備與孫權(quán)曾在那里觀臨天下,可見這老板口氣不小。
但吸引康熙的是那對門聯(lián)?!敖袢臻e情還小酌,他年物華重復(fù)來?!保ㄟ@是上海一家叫溢香閣的小飯館的對聯(lián),借來一用。)
“好啊,好?!笨滴跛坪躅H多感慨,“如此閑情,正合我心啊?!?/p>
我們到了樓上一間臨窗戶的單間雅座里??滴踝魑?,胤■坐在左手邊。張廷玉與我都站著。
“這是做什么,衡臣,來,坐我右邊。胤■,讓你媳婦坐下。”康熙站起來,將張廷玉拉著坐下。
胤■也讓我坐在他身邊。
有堂倌來請康熙點菜。
“老爺,想吃點什么?”堂倌一張口,我又是一陣激動——聽到了久違了的鎮(zhèn)江話,那叫一個親切啊。
“我們是外鄉(xiāng)人,你們這里有什么特色菜?”康熙問。
堂倌立刻天花亂墜一通。只可惜那三個家伙竟沒有怎么聽懂。
“那就上你剛才說的前兩樣和最后兩樣吧。”康熙微笑著說。
堂倌顯出為難的神色:“這個,老爺恐怕搞錯了。那前兩樣都是飯,后兩樣都是茶?!?/p>
大家都憋住了不敢笑——誰敢笑皇上?饒是康熙自己先撐不住笑了起來。
我其實剛才留心聽他說了半天,竟沒有我想象中的一樣?xùn)|西——鰣魚。鰣魚是鎮(zhèn)江的特產(chǎn)魚類,鮮美多汁。在我小時候常常聽奶奶提起,只可惜后來長江過度開發(fā),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鎮(zhèn)江就幾乎沒有真正的鰣魚了。
看來這三個人都是不會點菜的樣子,也是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皇子,一個是大學(xué)士,看來只有我來出這風(fēng)頭了。
“你們這里竟沒有鰣魚嗎?”我輕聲問。
那幾個人都看著我,那個堂倌倒是眼中一亮,眼睛里再沒有其他人,直看著我說:“這位夫人識貨!鰣魚是有的,只是要過了這兩天才能吃?!?/p>
“這倒是為什么?有生意不做?”康熙問。
“這位老爺,您竟不知道嗎?康熙爺來了鎮(zhèn)江啦,這第一網(wǎng)鰣魚都要留給皇上,所以酒樓里有是有,但得小心伺候著,等著給皇上做。”堂倌吸取了剛才的教訓(xùn),說得很慢,那幾個人總算是聽明白了。
看到康熙有些掃興的樣子,張廷玉輕笑起來,說:“我們老爺是吃不起的人嗎?也虧這酒樓名聲響亮,竟是看不準客人?!?/p>
說著就掏出銀票塞進堂倌的手里。堂倌一看,立刻說:“行,這就給老爺上鰣魚,只是這鰣魚極是難做,要老板親自動手才行,各位恐怕要等久一些。”
這邊堂倌一下去,大家就著桌上的幾色點心喝茶。茶和點心都是好的,我卻有些擔(dān)心。
果然,康熙看著我說:“你怎么知道鰣魚?”
我笑著說:“回老爺?shù)脑?,道聽途說來的,正巧被我蒙上了?!?/p>
胤■立刻插話說:“我倒不覺得你是蒙上的?!?/p>
康熙笑了起來,說:“我也覺得胤■說得有理,你那篤定的樣子,不像是瞎猜的?!?/p>
我只好說:“奴婢最近在看《夢溪筆談》。在書上見到的?!?/p>
“噢。”康熙淡淡地說,眼睛卻在我身上多停了一會兒。
那邊張廷玉的樣子卻好像連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可是沈存中沈括所著的《夢溪筆談》?”他一直眼睛沒看我,這才看著我問。
“正是。不過是隨便翻著看看?!蔽也幌胝f太多。
胤■微笑著對張廷玉說:“衡臣不必吃驚,她所看之書甚雜,你真是想也想不到。我在佛堂念經(jīng),她竟躲在屋里讀那毀佛滅道的《論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