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穿過弗勞瑞安那一扇扇用紅漆涂過的窗，照在卡洛安的身上。她的頭發(fā)和長長的眼睫毛，在陽光下散發(fā)著一種令人著迷的金黃色，我?guī)缀跖膊婚_自己的眼睛。

我忍不住對卡洛安說，從我們碰面到現(xiàn)在——我有沒有說過你很美？卡洛安抬起頭來，顯出一種怪怪的眼神說，當(dāng)然沒有。這回她是用法語說的。然后，我很認(rèn)真地對卡洛安說，那我現(xiàn)在告訴你，你——很——美。聽了這話，卡洛安笑了，臉上居然添了一絲羞澀。

我隨手拿起卡洛安面前那只薄薄的咖啡墊，用中文寫下了卡洛安的名字。我拿給卡洛安看，她淡淡地說，太復(fù)雜了，但是筆畫很美。然后，她的目光深深地停留在我的臉上，深藍(lán)色的眼珠，像是星空，深不可測。不知為什么，我不敢看她，我只是不停地轉(zhuǎn)動著那張寫過字的咖啡墊。

那天，我和卡洛安離開弗勞瑞安咖啡館的時候，已經(jīng)是黃昏。走出弗勞瑞安的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心頓時變得憂郁起來。我看著卡洛安，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和先前在弗勞瑞安的那種歡樂比起來，這個時候的氣氛莫名其妙的沉悶。

暮色中的威尼斯，運(yùn)河里依然船來船往。偶爾，會看到一艘別致的“岡朵拉”，上面坐著一兩個裝扮典雅的游人。圣馬克廣場附近，那些別致的商店開始亮起燈，櫥窗里擺著漂亮的玻璃工藝品和精致的鑲邊。我和卡洛安沿著那些商店，慢慢地走在威尼斯的暮色當(dāng)中。

在瑞阿托橋上，卡洛安停了下來。我在身后看著她，卡洛安藍(lán)色的絲絨長裙，連同她那頭卷曲的金發(fā)，在暮色中罩上了一層濃濃的咖啡色。我站在卡洛安的身后，感覺自己意亂情迷。

卡洛安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沙啞，她回過頭低低地對我說，Lee，其實(shí)，我和表妹格拉尼也打算是在今天離開威尼斯的。只因?yàn)?，過兩天正好趕上達(dá)斯托瑞卡，格拉尼實(shí)在不想錯過那樣熱烈的游船競賽。所以，我們留了下來，于是，便在弗勞瑞安遇見了你。說完，卡洛安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卡洛安突然也學(xué)著我在弗勞瑞安咖啡館時的語氣：Lee？從我們相遇到現(xiàn)在，我有沒有告訴過你——認(rèn)識你我很高興？我很夸張地聳了聳肩，故意沮喪著臉說，沒有。卡洛安笑了起來，然后拖長音對我說道，很高興認(rèn)識你。

在卡洛安入住的哈茨尼旅館門口，我們互相留了地址，開始告別。我很想學(xué)著法國男人的浪漫，用一些很美麗的語言，為我和卡洛安的相遇畫上一個句號。開口，卻只是淡淡的一句，你會給我寫信嗎？卡洛安淡笑，也許吧。她沒有問我，倒是我很坦白地說，我會寫信給你的?？粗灏驳哪巧硭{(lán)色的絲絨長裙，我忍不住對她說，這顏色很合適你，很美，真的。

卡洛安的嘴角，浮起一個瞬間即逝的微笑，表情變得有些黯然。她說，Lee，可惜——不久以后，我便不能再穿這種迷人的藍(lán)色了。在我們當(dāng)?shù)?，這種顏色表示——未婚。

我有些尷尬，順口說道，好奇怪的風(fēng)俗。然后，我向卡洛安道了一聲再見，便往回走去。沒走幾步，聽到卡洛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Lee，你講的那個傳說，很美麗……

我回過頭去看卡洛安，無話，只是看著她，看著她穿美麗的藍(lán)絲衣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旅館門口。藍(lán)色的裙擺迎風(fēng)揚(yáng)起，像是一只藍(lán)色的蝴蝶，一如在弗勞瑞安她起身向我走來的那個瞬間。只是，心里的驛動，在這一刻，全變成了無盡的寂寞。依稀記得，那夜的卡洛安，沒有說再見，而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自己當(dāng)日的心境何以會如此。

隨著《漫游歐洲》的拍攝進(jìn)度，我們又去了很多城市。我以后幾年的生活，也是這樣，停停走走。日后回憶起來，在威尼斯停留的時間雖然最短，那卻是最讓我懷念的一座城市。我知道，那是因?yàn)榭灏病?/p>

回到上海以后，工作還是那么的忙碌。連想念一個人都變得很奢侈。我常常忙里偷閑，在剪輯機(jī)房里還不忘抽出時間來懷念卡洛安。當(dāng)我想到，她早已脫去藍(lán)絲衣，成為別人的女人時，我難過不已。提筆寫信的手，一次次放了下來。很多個夜里，我居然夢見卡洛安的藍(lán)絲衣拂在面上，醒來，便黯然神傷。在瑣碎的日子里，弗勞瑞安咖啡館中，和卡洛安在一起的很多動人細(xì)節(jié)有些經(jīng)不起消耗。以至于我在回憶那段相遇的時候，無法想出更多的理由，來解釋我對卡洛安的愛情。于是，我只能用愛情是盲目的來解釋這段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