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瓦爾登湖(17)

瓦爾登湖 作者:(美)亨利·戴維·梭羅


 

毋庸置疑,在這種情況下,對一人正確的,對眾人更正確,如同一個大房子不可能依照比例而比小房子昂貴一樣,因為上方同樣是一個屋頂,下方同樣是一個地窖,也是同一道墻隔出了若干房間。不過,就生活方式而言,我自己卻更加鐘情獨居,更何況,比之竭力讓別人認同合建一堵墻在經(jīng)濟方面的優(yōu)勢,自己完全獨建通常更加劃算。如果合伙修建,共用的墻體是耗資很低,但是絕對單薄,并且對方可能又是一個不怎么樣的鄰居,還可能不會修繕他那邊的墻體。通常,僅有的合作如果可能,也會非常有限并且相當表面,而為數(shù)極少的真正合作,顯得似有若無,其協(xié)調(diào)融洽世人難以察覺。如果一個人有信念,不論身處何地,他都會懷著這一信念與人共事;如果他缺乏信念,不論跟任何人合作,他也會像眾人那樣自行其道。不管是從最高,還是最低意義上說,合作就是結(jié)伴謀生。我聽說最近有人提議,有兩位青年能夠結(jié)伴環(huán)球旅行,其中一位身無分文,為了掙取費用,像往昔或在船上打拼,或在地中勞頓,而另一位口袋里卻揣著匯票。很顯然,這兩位不可能長久相處,或者合作,因為其中一位壓根兒不愿意作為,只要一出現(xiàn)耐人尋味的危機,他們的征程便會分道揚鑣。如我所示,最重要的是,能單獨行動的人當下就能起程,結(jié)伴而行則一定會等待他人準備就緒,要他們動身可能會遙遙無期。

然而,我聽到某些同鄉(xiāng)如此評說,我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都非常自私。我坦言,迄今為止,我絕少沉溺于慈善事業(yè),在某種謂之義務(wù)的方面,我做了一些放棄,而在其他方面,我也犧牲過這種樂趣。有些人曾費盡心機奉勸我向鎮(zhèn)上的窮苦家庭施助,如果我無事可做——因為魔鬼會役使閑漢——我或許會染指與此相類的樂事。然而,當我想及讓自己沉湎于這種事情,受制于某種義務(wù),讓某些窮人的所有方面都蔭庇在天堂之下,舒服得像我自謀供養(yǎng)那般,甚至于斗膽向他們建言,而他們卻無一例外,不假思索地寧愿繼續(xù)窮困。當我發(fā)現(xiàn)鎮(zhèn)上不論男女,都通過不同方式向自己的同人施助的時候,我相信這一舉動至少會讓他們免于為惡。你定然有一種如同其他趨向一樣樂善好施的天性,就為善而言,作為一種職業(yè),它算是圓滿自足了。再則,我亦曾嘗試此事,盡管顯得有點怪異,但是它跟我的天性不合也讓我感到滿意?;蛟S,我不該如此自覺,如此刻意地放棄社會要求于我的召喚,它要求我奉行慈善,要求我從毀滅之中挽救宇宙,但是,我相信,某處有一種與慈善相似,但更益強大,無窮無盡的穩(wěn)健力量,它此刻就支撐著宇宙。然而,我不會阻遏某些人遵從他好善的天性,盡管他們從事的這種工作我予以拒絕,但是,對那些全力以赴、衷心以之的人們,我愿意說,堅持下去!即便世人稱其為惡事也不必顧惜,因為他們很可能會這樣做。

我根本不覺得自己的生活怪異,要不,我的那么多讀者也不會給予相同的申辯。關(guān)于做事——我不愿去做我的鄰人名之為好的那些事情——我會毫不遲疑地說,如果需要雇傭,我愿意成為最好的那個,問題是,需要做的是什么,那需要我的雇主去尋覓。不管我做的是什么好事,就這個辭藻最尋常的意義上言之,一定會背離我主要的生活軌跡,并且,很大程度上我無意為之。人們幾乎會說,從當下開始,就采用目前的方式,不必讓做得更有價值的念想主宰,應該心懷善念著手善事。如果讓我以此種腔調(diào)進行說教,我會說,與其如此,毋寧開始好好地過活。好像太陽要是點燃了自己的激情,將奪目的光彩照亮衛(wèi)星或某顆第六光度星辰時,那么,他就該偃旗息鼓,然后像羅賓·戈德費羅那樣游逛,窺探每一扇村舍的窗口,慫恿瘋子,弄臟肉食,讓黑暗顯形,而不是穩(wěn)穩(wěn)地增加它和藹的暖意和恩惠,直至它光艷四射,而讓凡夫難以睹見它的真容,與此同時,讓整個世界圍它繞行,給予它們恩惠,或者,更準確地說,像某個更加深刻的哲人所示,讓整個世界在它的旁側(cè)周流而變得很好。法厄同希望以自己的恩惠證明他神圣的誕辰,驅(qū)使著日神的車駕讓它在一天走完全程,而將它駛離了既有的軌道,因此焚毀了凡間街巷的大批房舍,使大地化成焦土,泉水枯竭干涸,留下了恐怖的撒哈拉大沙漠,直到朱庇特最終用霹靂將他即刻斃于地上為止,而太陽,因他的死亡而深陷悲戚,韜卻光彩達一年之久。

腐壞的慈善所散發(fā)的氣味,其腥臭在世間罕有其匹,那里混雜著人性、神性和腐肉的氣息。如果我得以確知,為了為善于我,有人明確地心懷此念來到我的房屋,我會為此而逃命,就像躲開非洲沙漠中名為西蒙風的那種干熱焦枯,這種風會將塵土塞滿你的眼、耳、鼻、口,直至讓你窒息,我所以如此,以免他們將要施我以愛心——某些病毒混入我的血液。不,與其領(lǐng)受這種刻意的恩惠,我還倒不如安然地受罪。如果有人,因為我行將餓死而喂養(yǎng)于我,或行將凍斃而溫暖于我,或身陷溝瀆而施以援手,這種人算不得好人,我會找一條紐芬蘭狗,它會和你做得同樣多。從最寬泛的意義上講,慈善并非是關(guān)愛你的同胞?;羧A德,就其行狀而言,毫無疑問是一位極度慈愛、非??删吹娜宋铮纳婆e也得到了報償。但是,相對而言,如果在我們最值得受助的最佳時期,慈善事業(yè)不予幫助,即便有一百位霍華德對我們有什么用?我從未聽說曾有什么慈善會議真切地提議予我,或者跟我相同的人以助益。

盡管耶穌會士將印第安人送上了火刑柱,但是在對方建議施虐者以新的花樣折騰的時候,他們就無計可施,一籌莫展了。這些受害者在肉體痛楚方面顯示得相當強悍,間或,面對這些傳教者提供的撫慰他們也同樣顯得卓越。如果你面對的人,就他的角度而言,對你采取的任何作為都毫不在意,他會以新的方式熱愛自己的敵人,幾乎一無保留地寬恕他們的所作所為,那么,任你翻新出奇,你所采用的那種“揣以己意,施之于人”的法則對他的耳朵沒有絲毫的說服力,而最終會以失敗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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