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wo 青春仿佛因我愛你開始
[趙塬]
我是一個教員。
我以為這個職業(yè)更接近于一個幻像。使我可以囿于某個整飭的框架中,隱藏起自己。我只需要重復地展示那些古老的、僵死的知性,而不必付諸情感。但我并不崇敬我的同行,甚至在我看來,沒有一個職業(yè)的本身具有天然的優(yōu)越性。只是除此之外,我不具備更好的條件去尋找一種適合我體質(zhì)的新生活。雖然我始終沒有放棄尋找的努力,心氣甚高,怨氣滋長,卻總被人視做不思進取,故意找碴。久而久之,便陷入了某種麻木和不容易快樂的慣性之中。幸福感與成就感的喪失,使得我常常懷疑起自己是否還具有繼續(xù)生活下去的意義,以及去愛的能力??赊D(zhuǎn)眼已到如今——一個我要對另一個人、甚至更多人承擔責任的年紀。我依然沒有逃脫恒在的苦惱,卻要攜著它馬不停蹄地奔跑。說不上恐懼,但這實在有些可怕。
不知道有沒有人和我一樣,在打算邁入人生下一個里程之時,依舊懷抱著一顆尚未平復的心。雖然我早已不再以為,愛情在我的生命中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當然你完全可以認為,大多數(shù)說這話的人,都是因為得不到。
而直到如今我依然固執(zhí)地以為,那段遙遠的情感所給予我的重大影響,并不局限于愛情本身。它更像是倒塌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那樣,使我漸漸地重識自己的無能。我想,在林瑋質(zhì)之前,我的成長是清澈的、單一的、渾噩的。而我從未意識到這一點,只是因為我秉性乖巧、粉飾太平。我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jīng)被父親逼迫著去學畫,而這恰是我母親極其反對的。因為她覺得,我父親的動機,只是想要向他人炫耀自己的能力。他要將我介紹給一位名師,卻無視我內(nèi)心的喜好。因為我的想法在他看來毫不重要,他不過是希望自己的兒子是誰誰的學生。這會令他很有面子。哪怕當時的我方才握得緊畫筆,尚還寫不全自己的名字。
為此,我母親與他激烈地爭吵,這是我印象中極其少見的激烈場面。但在那個遙遠的緊繃的當口,我努力咽下唾沫,顫顫地說:“媽媽,其實我喜歡。”
她便哭了。
我不懂事,我完全不知道她在為我爭取著什么,又在為自己爭取著什么。我只是本能地希望他們不要再為我爭吵,而倘若“我喜歡”可以解決這一切的話,那么我就喜歡好了。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有段日子,孫吟也常問我類似的問題。
“你可以說實話,我不會生氣的。”
你知道,最聽不得實話的女人們常常會自作聰明地補上這一句。
“其實我喜歡?!蔽視@么告訴她。同時也告訴自己。
她床下的被擠落的動物們可以證明這一切。孫吟習慣在每一次親密過后為自己的付出尋求某種合法性的證明,而關(guān)于真相,我猜她也并不那么關(guān)心。你不能指望任何人都成天身陷在沒有愛或有愛的拷問中,大多數(shù)人能夠滿足于一種友好的性關(guān)系。
孫吟不是我的第二個女友,卻是最靠近那個對的時間的所謂對的人。在許多方面,她都極主動,她的主動,又不像我父親那樣粗暴。我承認,在我越來越懦弱之后,我越來越依賴她。她才是真正的hardcore,而我是假的,林瑋質(zhì)是假的,我父親是假的,我母親更是假的。我如今唯一需要做的,也不過是在每一次歡愉之后,交給她一個口頭的甜蜜。那又有什么難,不是嗎?
沒有成為林瑋質(zhì)想要的那個人,多年來我一直感到內(nèi)疚。而事實上,一旦離開她,我便成為了另一個人想要的那個人。這甚至從未對我構(gòu)成一種抉擇,而是自然而然的結(jié)局。幸好林瑋質(zhì)離開以后,便不再有人知道,我是皮筋,是橡皮泥,是提線人偶。關(guān)于這點,我曾無比怨恨自己。我是個懦弱的人。好在沒有太多人知道這一切。別人總以為我謙遜、溫和,卻不知道我的內(nèi)心也曾升騰起火一般的怨念,直到我的全部感知燒成灰燼,都不曾真正實現(xiàn)它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