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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jié)

父之罪 作者:(美)布洛克


貝頓街從哈德遜大道往西延伸到河邊,街道狹窄,都是住家。有些樹是新種的,樹基圍上矮柵欄,上頭掛著牌子懇求狗主壓住他們寵物的天性:“我們愛我們的樹/請控制你們的狗”。一九四號是棟整修過的褐石建筑,前門顏色就像人造草皮。共有五間公寓,一層一間。前廳里的第六個門鈴上標(biāo)著“管理員”三個字。我按鈴靜候。

應(yīng)門的女人大約三十五歲左右。她穿件男式白襯衫,敞開領(lǐng)口兩粒鈕扣,褪色的牛仔褲斑斑點點。她體態(tài)像消防栓,一頭短發(fā)好像是掄把鈍掉的大剪子隨意喀擦幾下的結(jié)果。不過看來下壞。她站在門口,仰頭看我,五秒鐘之內(nèi)就斷定我是警察。我報上名字,得知她叫伊麗莎白?安東尼利。我告訴她我想跟她談?wù)劇?/p>

“談什么?”

“你三樓的房客?!?/p>

“該死。我以為已經(jīng)完事了呢。我還在巴巴等著你們開鎖,清出他們的東西呢。房東要我?guī)藚⒂^公寓,可我連進都進不去?!?/p>

“還上著掛鎖?”

“你們這些人都不互相通氣啊?”

“我不是局里派來的,這是私人調(diào)查?!?/p>

她的眼睛千變?nèi)f化。她對我稍有好感,因為我不是警察,不過現(xiàn)在她知道了我的目的。而且如果我不是公家派的,那就表示她沒義務(wù)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她說:“聽著,我很忙。我是個藝術(shù)家,有很多工作要做。”

“回答我?guī)讉€問題,我保證比你打發(fā)我走更省事。”

她想了想,猛地轉(zhuǎn)身走進大樓?!巴忸^凍死了,”她說,“跟我下樓,咱們可以談,不過可別占用我太多時間?!?/p>

我跟她走下一段樓梯,到了地下室。她有個大房間,廚具放在一角,西墻擺張行軍床。仰看全是暴露在外的水管和電線。她搞的是雕塑,現(xiàn)場有幾件作品為證,但她正在做的那件我沒法看到——有塊濕布蓋住了。其他幾件都是抽象的,形體龐大、呆鈍,跟海怪似的。

“我沒法告訴你多少,”她說,“我當(dāng)管理員是因為可以免繳房租。我手巧,不管什么東西壞了,我大概都能修好,而且我厲害,敢跟拖欠房租的人大聲嚷嚷。大部分時間我都不搭理別人,我很少注意大樓有什么事。”

“你認(rèn)識范德普爾跟漢尼福德小姐?”

“打過照面而已。”

“他們什么時候搬來的?”

“我搬來以前,她就在這兒了。我是今年四月滿兩年。他大概是一年多一點以前搬來跟她同住,我想。沒記錯的話,我想是圣誕節(jié)前沒多久?!?/p>

“他們不是一道搬來的?”

“不是。在這之前,她有過別的室友。”

“男的?”

“女的?!?/p>

她沒留記錄,不知道溫迪的前任室友叫什么名字。她給了我房東的名字和地址。我問她記不記得溫迪什么事情。“少之又少。我只注意找麻煩的人。她從來沒開舞會放音樂吵到別人。我去過她公寓幾次,她臥室暖氣的活塞裂了,暖氣漏得太多,他們沒法調(diào)節(jié)溫度。我換個新活塞上去。才兩個月前的事。”

“他們公寓保持得很干凈?”

“干凈極了,非常賞心悅目。他們把窗框和門框都上了漆,家具擺設(shè)也很別致?!彼烈饕幌?,“我想也許是他帶來了改變。他搬來前我就在這兒了,我記得以前沒那么好。他挺有點藝術(shù)氣息。”

“你以前就知道她是妓女?”

“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呢,我在報紙上讀了太多謊話?!?/p>

“你不認(rèn)為她是?”

“我正反意見都沒有。沒聽房客抱怨過,不過話說回來,她在那上頭就算一天接了十個客人,我這兒也無從知道?!?/p>

“她有過訪客嗎?”

“我才跟你講過,有的話我也不知道。上樓不需要通過我這關(guān)?!?/p>

我問她大樓還住著些什么人??偣灿形彘g整層公寓,每層房客的名字她都給了我。如果他們愿意的話,我當(dāng)然可以找他們談,她說。不過頂層那對夫婦可不行——他們在佛羅里達,要到三月中才會回來。

“你問夠沒?”她說,“我想接著工作了?!彼龔棌椫割^,一副等不及要捏泥土的樣子。

我告訴她,她幫了我很大的忙。

“我覺得好像沒跟你說什么?!?/p>

“倒是有件事你可以告訴我?!?/p>

“什么事?”

“你不認(rèn)識他們,兩個都不認(rèn)識,我也知道你對這大樓的人沒多大興趣。不過長時間經(jīng)??吹降娜?,多多少少總會在心里留下一點影子。你對他們所知不多,但他倆總會給你什么感覺,什么特殊印象。也許這個禮拜來發(fā)生的事,會模糊掉你原來的印象,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你以前對他們有什么看法?!?/p>

“說出來對你又有什么好處?”

“這樣我就可以知道,他們在別人眼里是什么樣子。何況你是藝術(shù)家,觀察想必非常敏銳?!?/p>

她啃起指頭。“嗯,我懂你的意思?!彼D一下后說,“不過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殺了她,你很驚訝?!?/p>

“每個人都很驚訝?!?/p>

“因為跟你原來對他們的看法出入太大。你本來是怎么看他們的?”

“只是房客,只是很普通的……等等。好吧,你攪亂了我的腦細(xì)胞。以前我從沒想過要把這種感覺用語言表達出來。不過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他們的?像姐弟一樣?!?/p>

“姐弟?”

“對。”

“為什么?”

她閉上眼睛,皺起眉頭?!皼]法說得很清楚,”她說,“也許是他們在一起的樣子。不是他們做的事情,只是他們散發(fā)的氣息,他們走在一起時給人的印象,他們相互的關(guān)系?!?/p>

我等著。

“還有件事。我倒也沒怎么去想,我是說沒人問的話我不會提,不過我好像理所當(dāng)然就認(rèn)定他是同性戀?!?/p>

“為什么?”

她本來一直坐著,這會兒卻站起來,走向她的一件作品——鐵灰色的多角凸面體,比她本人還高還寬。她背對著我,短粗的指頭順著一個曲面劃過去。

“體型吧,我想,舉手投足的樣子。他高瘦,講話的方式很特別。其實我這種人實在不該講這種話。我的身材、我的短發(fā),我喜歡用手,電器和機械我又拿手。一般人很容易認(rèn)定我是女同性戀?!彼D(zhuǎn)過身,眼睛有挑釁意味?!拔也皇?。”她說。

“溫迪?漢尼福德是不是?”

“我怎么知道?”

“你覺得范德普爾可能是同性戀,對她,你是不是也有過同樣猜測?”

“噢。我還以為……不,她不像。我只要看女人對我的態(tài)度,就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我看她很正常。”

“而你卻假定他有問題。”

“對。”她仰頭看我,“知道嗎?我到現(xiàn)在還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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