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馬路對面駛來一輛銀灰色桑塔納轎車,停下后車門打開,露出了一顆花白的頭顱。謝彩鳳說:“老書記,你大哥看你來了?!卑]子書記眼睛里閃爍著奇異的光澤,胸脯氣咻咻地吼了半天,說:“……六親不認(rèn)的畜……生,我沒……沒這兄弟!”謝彩鳳輕盈地走過去,同那花白頭顱的人說了幾句,銀灰色轎車緩緩開走了。
謝彩鳳重新走到癩子書記面前,臉上露出悲天憫人的神色:“老書記,其實章區(qū)長很后悔的。他說是他不好,還是該給你個機會的。弟兄一場,也不容易啊?!?/p>
癩子書記捉住謝彩鳳的手,把嘴巴湊到她耳朵旁,陰冷地道:“小女子啊,你,也敗落了不是?才掌握了碼頭印把子幾天,就要垮臺,日子難過吧?”
謝彩鳳說:“老書記,你高瞻遠(yuǎn)矚,說話真是一針見血?!?/p>
癩子書記說:“你在臺上的日子,人心,你能掌握得了?”
謝彩鳳嘻嘻地笑了?!袄蠒?,改革年辰,講究的可是紀(jì)律和法律啊?!?/p>
癩子書記也笑了,把玩一般捉著謝彩鳳細(xì)膩的嫩手?!拔疫€有兩件事要同謝書記匯報,你可愿意聽?”
謝彩鳳說:“臨別之際,我洗耳恭聽?!?/p>
癩子書記清清喉嚨,說:“一,我睡過你老媽。”
謝彩鳳撇撇嘴。“二呢?”
“多年以前,在牛背灣困牛石我弄了一只小母雞……不過,我覺得那一點都不好耍,一點意思沒有,真的?!卑]子書記接著嘎嘎大笑起來,笑聲在四下里飄飛。
謝彩鳳點點頭,說:“老書記,我當(dāng)然曉得,你是碼頭王,能人?。 ?/p>
“承蒙夸獎——”陡然他叫了起來,卻很快噤了聲。他抽回自己的右手,發(fā)覺手背已被謝彩鳳咬了一大塊肉,正汩汩流淌著殷紅的血。
段大慶怪叫一聲,過去要找謝彩鳳理論,卻被癩子書記拽住。癩子書記用左手捂著右手的傷口,說:“爛玩家呀爛玩家,你就慢慢去醫(yī)治你心頭的傷口吧。開車!”
汽車轟鳴著開走了。碼頭漢子們望著漸漸遠(yuǎn)去的汽車,喊道:“老書記,走好?。 卑]子書記把頭伸出窗外,頻頻朝人們點頭致意。
那一瞬時,謝彩鳳覺得自己真的變矮變小了,身子幾乎萎到了地面。
這一天,謝彩鳳給正寫招股說明書的羅癲子說:“羅叔,我們基金會就叫銀荔。銀子比金子好,銀子不張揚,但是有底蘊,因為古代都是用銀子為貨幣的?!?/p>
羅癲子點點頭,說:“好侄女,你確實不簡單?!?/p>
謝彩鳳說:“羅叔,我的根底你最清楚。”
羅癲子眼光活泛起來。“侄女啊,當(dāng)年,我同你媽——”
謝彩鳳打斷他,說:“不要說了,過去那些陳芝麻爛谷子事我不想聽?!彼娏_癲子埋下頭,就嘆了一口氣,走出辦公室,朝外面走去。
這天,謝彩鳳穿的是一件米黃色風(fēng)衣,里面是一件緊身的鵝黃色羊毛衫,把她高挑的身材襯托得更加婀娜多姿。而那俏麗白皙的臉色呢,雖然繃著,不帶任何表情,卻仍然露出楚楚動人的神色。她走路風(fēng)擺楊柳一般,扭呀扭的,就到了大門口。
公司異常熱鬧,財務(wù)室門口排滿了長隊,那是工人們在辦理買斷手續(xù)。見謝彩鳳過來,漢子們都眼露兇光,如狼似虎地望著她。謝彩鳳笑了笑,她穿進(jìn)隊伍,要從隊伍中走過去。這時,一個漢子的大腳板陡然踩在了她白色的高跟鞋上。謝彩鳳把他一推,道:“對不起,把你老人家的腳板硌痛了吧?”說著就笑了起來。
那漢子將頭仰得高高,腳板卻狠狠地在那白色的高跟鞋上旋轉(zhuǎn)著,直到旋轉(zhuǎn)了一個半圓,然后淡淡地說:“沒啥子?!边@才戀戀不舍把腳板放下來。
謝彩鳳忍著痛昂然朝外面走去。等她剛一出公司大門,就聽得身后傳來轟然的爆笑聲。
站在空蕩蕩的碼頭,謝彩鳳感到很難過。
渾濁的江水,鼓蕩著一個個巨大的漩渦朝下游流淌著。江對岸是一排排灰撲撲的低矮建筑,朝東極目望去,那就是朝天門了。那是古代地方官員迎接圣旨的地方,歷來都熱鬧非凡。此刻,依稀的,可以看見那里停泊著無數(shù)炮樓一般的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