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來了。當時我不理解，一個學音樂的人為什么要他媽跑到深山野林里，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冒著被蚊蟲吃掉的危險，然后看看誰的腿踢得比較直？

在顛簸的山路上，饒有興致的幾個聲樂系同學唱起了《喀秋莎》，媽的，一遍一遍，沒完沒了，像播放器里只有這一首歌。我突然覺得我們像奔赴戰(zhàn)場的衛(wèi)國戰(zhàn)士，坐在裝有喀秋莎火箭炮的軍用改裝吉普車上，除了我之外大家都情緒高漲，隨時準備把喀秋莎火箭炮射向萬惡的法西斯。關鍵時刻，掉鏈子的MP3也沒電了，這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無異于潛水員壞了氧氣供給裝備。

鋼琴系詭異地和管弦系分到一個大組里，大家都穿著迷彩服，戴著鋼盔，像是克隆人。           

踢了一上午的正步，在腰沒斷以前，我們又接到了下午要練槍打靶的通知。男同學一個勁地在喊，好像馬上就能手刃仇人似的。給我們用的都是老槍，后坐力大得能把持槍人活活戳死。

趴在被烈日蹂躪了大半天的草地上的感覺實在是難受，遠處的靶心像在飄忽著，我憑感覺打了第一槍。

“脫靶?！苯坦傥终麄€山野都聽不見似的在喊著。

“三點一線！”教官夸張的聲音已經(jīng)撕裂。

我?guī)е鸷薹ㄎ魉沟母杏X又開了一槍，下巴被金屬硌得火辣辣疼。

“脫靶?！苯坦僭俅胃吆爸?/p>

操他媽，你不喊能死我看。每人只有三槍機會，三槍脫靶說明什么？我笨？不，只能說明我是個討厭暴力的人。

靶心忽然定在一點不動了（當然，本來人家就沒動，是我的眼神一直在漂移）。然后焦距慢慢拉近，我看清楚了靶子上的一切，像是沙特爾圣母大教堂里的螺形迷宮。然后，不知道從哪冒出一支大筆，開始在迷宮上作畫。

構圖的思路很巧妙，開始后很長一段時間你完全不知道它在干什么。最后一筆結束時，那只筆被折斷了，扔在靶子的下面。畫面上是張人臉，一個年輕人的臉，一個年輕的男生的臉，下巴有點長，眼睛好像一大一小，長發(fā)披肩，這種藝術家風格顯然不適合他。

“張碩！居然是張碩的肖像畫！”我屏住呼吸，幾乎是連想都沒想的就扣動了扳機。

教官這次沒有喊脫靶，估計是打中了吧。教官跑到靶子旁，仔細端詳著我的迷宮。然后，隔著很遠的距離，我也能看到他伸出的大拇指。

晚飯我吃得特別香，兩碗米飯幾乎可以記錄在我的筆記本里。

篝火晚會上，聲樂系的同學又開始唱起《喀秋莎》，因為教官就會跟著唱這一首。我又覺得這曲子很好聽了，很是振奮人心。

第二天拉練行軍開始了，說的好聽是拉練，其實就是在不出格的范圍內(nèi)游山玩水。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身邊開始有一對一對的了，這種以前沒有經(jīng)歷過的集體生活讓大家迅速熟悉，在荒郊野外，每個人都像擦了費洛蒙香水，男生們不再計較女生裸妝時的尷尬，女生也不再討厭男生偶爾說出的下流話，整個行軍隊伍的氣場異常糜爛，浩浩蕩蕩的像在去集體結婚一樣。我終于明白了軍訓的真正含義，了解彼此。

在下山的路上，男生們惡狗一樣采著五顏六色的野花，力氣大的仿佛要把整個山坡連根拔起。

“喂，你最近怎么了，見我總躲著?！毕膷构碛耙粯幼叩轿疑磉叄奈壹绨蛘f。她總喜歡拍別人肩膀。

“我沒躲啊，一直比較忙吧。”我隨手拔了些長得很高的野草，眼睛還是沒有看著她。

“好吧，人家都是采野花，你怎么拔草??？”

“你喜歡那些野花嗎？”

“還行吧，看是誰送的了？”

“送你的人沒來吧?！?/p>

“說什么呢？你指的誰？”

“沒誰，我隨口說的?！?/p>

“別掩飾，你撒謊的時候全世界都知道?！蔽覜]說話，頻率更快地拔著路邊的野草。

“別拔那么快，小心你的手……”她的話沒說完，我就被一種葉子是鋸齒一樣的植物給劃傷了，一道不深不淺的血杠子出現(xiàn)在右手手心。

“看，我說什么來著，過來！”我站著沒動，也沒覺得怎么疼。血慢慢流了出來，相反的，我覺得體內(nèi)的壓力也在慢慢釋放，快要浮出水面的感覺。

“跟我過來，快!”夏嵐拉著我的左手，往身后的一個方向走去。

在一個水潭前，我們停下了。夏嵐拿出背包里的紙巾，沾著水，慢慢清潔著我的傷口。擦干凈水后，她又拿出碘酒，一點一點地幫我消毒。

“疼嗎？”夏嵐的聲音很小。

“不疼?！蔽野欀?。

“一看就知道你是個從小被慣壞的公子哥，你的手好嫩啊。我還沒見過男孩子長這樣的手?！蔽亿s忙把手抽了回來。

“干嗎，看看都不行?。窟€沒消完毒呢，伸過來！”我老實聽從著夏嵐的命令。不管是我愿意的還是不愿意的，我都愿意了。

“走得很累，我們在這坐一會兒吧?！毕膷拱驯嘲釉诘厣?，在水潭邊洗了一把臉。

“你怎么知道這有水的？”我也放下背包，坐在潮乎乎的地上。

“上山的時候，我和幾個女同學找沒人的地方上廁所，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女孩子就是不方便，哪像你們男生，想在哪尿就在哪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