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南星兄三四十年代寫了不少新詩,也寫了不少散文。無論詩還是散文,風(fēng)韻都是不中而西的。一切詩都要抒情,我的體會,所抒,中西有別,中偏于所感,西偏于所思。思是在心里,或深或曲,繞個小彎,因而領(lǐng)會或說欣賞,就不像吟誦“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那樣容易。,也就因此,南星兄的詩文之作,我更喜歡散文。南星兄是“天生”的詩人,因為不只喜歡作詩,能作詩,而且,即使不作詩,他的生活也是詩人的。
這氣質(zhì)影響他的散文,是詩意特別濃,具體說是,所寫,以及行文,都是詩的。這好不好?可以說很好,因為更耐吟味;也可以說不很好,因為意境幽渺,像是離家常遠(yuǎn)了。至于我,感覺是所寫有如桃源奇境,我是南陽劉子驥之流,心向往之而無緣進(jìn)入。
但喜歡還是喜歡的,譬如書櫥中還有他四十年代出版的《松堂集》,有時經(jīng)鬧市,擠汽車,熏得一身錢臭,回到家中,就愿意翻開,看一兩則,以期用詩境,哪怕是片時,把市俗沖淡~些?!端商眉钒ㄎ寰?,前四卷都是散文,記得第一次看過,印象長存于記憶中的是第三卷的《來客》。
這篇寫夜間室內(nèi)燈下來的小蟲,叩頭蟲、白蛉、錢串子、蜘蛛、蠹魚、灶蟲幾種引起的情思,可謂能于屎溺中見道,草葉中見生意,秋波一轉(zhuǎn)中見天心。舉寫叩頭蟲的一段為例夜了。有一個不很亮的燈,一只多年的椅子,我就可以在屋里久坐了。外面多星辰的天,或鋪著月光的院子,都不能引動我。如果偶然出去閑走一會,回來后又需要耽擱好久才會恢復(fù)原有的安靜。但出乎意料的是只要我一個人挨近燈光的時候,我的客人就從容地來了,常常是那長身子的黑色小蟲。
它不出一聲地落在我的眼前,我低下頭審視著,它有兩條細(xì)長的觸角,翅合在身上,似乎極其老實并不會飛的樣子。我伸出一個手指,覺到那頭與身子都是堅硬的,尤其是頭,當(dāng)它高高地抬起又用力放下去時就有一種幾乎可以說是清脆的聲音。我認(rèn)識它,它是我所見過的“叩頭蟲”,我對它沒有絲毫的厭惡,它的體態(tài)與聲音都是可贊美的。它輕輕緩緩地向前爬行,不時抬起頭來敲擊一下。如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身子,它就要急敲了,我不愿意做這事。但不留住它,它會很快地飛到處,讓我有一點輕微的眷戀。 {{很久以來,這種對小蟲的眷戀使我想到自己,并發(fā)問,我臟感。隋,最喜歡的是哪一種?記得法國昆蟲學(xué)家法布爾曾說都是上帝的一種藝術(shù)性的創(chuàng)造,就是說,都有它特有的美:
偏愛,而且經(jīng)過比較,占首位的是一種,螳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