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是《五代史平話》,是可以作講史看的。講史的體例,大概是從開天辟地講起,一直到了要講的朝代?!段宕菲皆挕芬彩侨绱?;它的文章,是各以詩起,次入正文,又以詩結(jié),總是一段一段的有詩為證。但其病在于虛事鋪排多,而于史事發(fā)揮少。至于詩,我以為大約是受了唐人的影響:因為唐時很重詩,能詩者就是清品;而說話人想仰攀他們,所以話本中每多詩詞,而且一直到現(xiàn)在許多人所做的小說中也還沒有改。再若后來歷史小說中每回的結(jié)尾上,總有“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的話,我以為大概也起于說話人,因為說話必希望人們下次再來聽,所以必得用一個驚心動魄的未了事扣住他們。至于現(xiàn)在的章回小說還來模仿它,那可只是一個遺跡罷了,正如我們腹中的盲腸一樣,毫無用處。一種是《京本通俗小說》,已經(jīng)不全了,還存十多篇。在“說話”中之所謂小說,并不像現(xiàn)在所謂的廣義的小說,乃是講的很短,而且多用時事的。起首先說一個冒頭,或用詩詞,或仍用故事,名叫“得勝頭回”--“頭回”是前回之意; “得勝”是吉利語。--以后才入本文,但也并不冗長,長短和冒頭差不多,在短時間內(nèi)就完結(jié)??梢娝未f話中的所謂小說,即是“短篇小說”的意思,《京本通俗小說》雖不全,卻足夠可以看見那類小說的大概了。
除上述兩種之外,還有一種《大宋宣和遺事》,首尾皆有詩,中間雜些俚句,近于“講史”而非口談;好似“小說”而不簡潔;惟其中已敘及梁山泊的事情,就是《水滸》之先聲,是大可注意的事。還有現(xiàn)在新發(fā)現(xiàn)的一部書,叫《大唐三藏法師取經(jīng)詩話》,--此書中國早沒有了,是從日本拿回來的--這所謂“詩話”,又不是現(xiàn)在人所說的詩話,乃是有詩,有話;換句話說:也是注重“有詩為證”的一類小說的別名。這《大唐三藏法師取經(jīng)詩話》,雖然是《西游記》的先聲,但又頗不同:例如“盜人參果”一事,在《西游記》上是孫悟空要盜,而唐僧不許;在《取經(jīng)詩話》里是仙桃,孫悟空不盜,而唐僧使命去盜。--這與其說時代,倒不如說是作者思想之不同處。因為《西游記》之作者是士大夫,而《取經(jīng)詩話》之作者是市人。士大夫論人極嚴,以為唐僧豈應盜人參果,所以必須將這事推到猴子身上去;而市人評論人則較為寬恕,以為唐僧盜幾個區(qū)區(qū)仙桃有何要緊,便不再經(jīng)心作意地替他隱瞞,竟放筆寫上去了。
總之,宋人之“說話”的影響是非常之大,后來的小說,十分之九是本于話本的。如一、后之小說如《今古奇觀》等片段的敘述,即仿宋之“小說”。二、后之章回小說如《三國志演義》等長篇的敘述,皆本于“講史”。
其中講史之影響更大,并且從明清到現(xiàn)在,“二十四史”都演完了。作家之中,又出了一個著名人物,就是羅貫中。
羅貫中名本,錢塘人,大約生活在元末明初。他做的小說很多,可惜現(xiàn)在只剩了四種。而此四種又多經(jīng)后人亂改,已非本來面目了。--因為中國人向來以小說為無足輕重,不似經(jīng)書,所以多喜歡隨便改動它--至于貫中生平之事跡,我們現(xiàn)在也無從而知;有的說他因為做了水滸,他的子孫三代都是啞巴,那可也是一種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