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 筆名(11)

絞河鎮(zhèn)的最后一夜 作者:(美)約翰·歐文


丹尼在新罕布什爾大學(xué)讀大一時,凱徹姆到達(dá)勒姆來過。那時,老伐木工已經(jīng)四十好幾了,他來到丹尼的宿舍,粗魯?shù)匦迹骸澳惆指嬖V我說,你從來沒學(xué)過怎樣在真正的公路上開車。”

“凱徹姆,我們在波士頓的時候沒有車可開——我們第一個禮拜就把那輛‘酋長’給賣了——在??巳啬菢拥牡胤?,哪兒有空學(xué)駕駛課啊!”丹尼解釋道。

“屙不出屎來的老天爺??!”凱徹姆說,“身為大學(xué)生,還連個駕照都拿不到,我可不想跟這號人有來往!”

然后凱徹姆教丹尼開他那輛老卡車:對于此前駕駛經(jīng)驗僅限于在絞河鎮(zhèn)運木料的路上開自動擋汽車的年輕人來說,這些課程可夠難的。凱徹姆在達(dá)勒姆待了一個多星期,他就住在卡車?yán)铩案菚r候住移動工棚一樣”,伐木工說。伐木工在卡車后面睡覺時,新罕布什爾大學(xué)主管停車的部門兩度給凱徹姆開出了停車罰單。凱徹姆把罰單給了丹尼?!斑@些就由你來付吧,”凱徹姆對年輕人說,“畢竟駕駛課是免費的。”此前七年里,丹尼一直沒去看望伐木工,他深感不安。到現(xiàn)在,又有六年多過去了。

如此重要的人,怎能多年不見?丹尼爾·巴希亞蓋洛普在春雨綿綿的衣阿華市思忖著。更讓人費解的是,他父親跟凱徹姆有十三年沒見了。他們是怎么回事?但丹尼的一半心思仍然飄忽渙散——迷失在他磕磕絆絆地步入其間的那個雜亂無章的章節(jié)里。

年輕作家的心思跳到了家里人與卡萊爾先生——埃克塞特那位負(fù)責(zé)審批獎學(xué)金的人——初次見面的情景,這一幕還是發(fā)生在“拿坡里附近”。也許丹尼能順利入學(xué),還得多謝卡爾梅拉才是,因為卡萊爾先生看誰的時間也不如看卡爾梅拉的時間多——當(dāng)然,在新罕布什爾州??巳匾矝]有誰能讓他這樣——這個為之傾倒的男人肯定覺得,如果巴希亞蓋洛普這孩子進(jìn)不了??巳兀苍S我就永遠(yuǎn)都見不到這個女人啦!

丹尼首次來到預(yù)科學(xué)校時,卡爾梅拉并未與他同行,卡萊爾先生心都碎了。多米尼克也沒來。他們怎么可以這樣?在波士頓,3月17日不光是圣帕特里克節(jié)。(年輕的愛爾蘭人在街頭吐出綠啤酒,這一情景每年都讓利里先生感到尷尬。)這天也是撤退紀(jì)念日,是北角的重大活動,因為在1774或1775年——丹尼不記得確切的年份了,其實應(yīng)該是1776年——科普斯山墓地的炮兵部隊把英國船只轟出了波士頓港。波士頓的學(xué)校在撤退紀(jì)念日和邦克山周年紀(jì)念日這兩天放假。

1957年,撤退紀(jì)念日那天是星期天。周一學(xué)校放假,利里先生帶著丹尼乘火車前往埃克塞特。(在撤退紀(jì)念日這個節(jié)假日,多米尼克和卡爾梅拉可沒法離開餐館。)作家散漫的心思又跳到了那次與利里先生一起坐火車去??巳氐穆贸躺稀麄儗@座令人肅然起敬的學(xué)院有著什么樣的第一印象。卡萊爾先生殷勤周到地接待了他們,但是沒能見到卡爾梅拉,準(zhǔn)讓他感到難受得要命。

盡管丹尼許諾要?;丶摇赡艿脑?,每個周末都回來——但他沒能兌現(xiàn)。周末他很少回波士頓——頂多一學(xué)期回來兩次,然后周六的晚上他會去斯科利廣場,見自己在埃克塞特結(jié)交的朋友,他們通常去“老霍華德”看脫衣舞女郎。年齡得作假才行,不過這很容易辦到;多數(shù)晚上,把門的會放孩子們進(jìn)去。對女士們可得放尊重點。有一天晚上,在老霍華德,丹尼碰到了從前的英語教師。那是個叫人悲哀的晚上。對于熱愛拉丁語的利里先生來說,那是個“errare humanum est”的夜晚——一個“人孰無過”的夜晚,這話對這位值得尊敬的老師和他的得意門生兩個人都適用。說到思維跳躍,總有一天,他非要寫一寫那個不幸的夜晚(或者它的某種演繹版本),丹尼爾·巴希亞蓋洛普心想。

他的第一部小說是獻(xiàn)給利里先生的。因為這位愛爾蘭人熱愛拉丁語,丹尼用拉丁語寫道:

紀(jì)念邁克爾·利里

正是從利里先生那兒,他首次聽到了“in medias res”這個詞組。利里先生夸獎過小丹尼的筆法,他說,“作為讀者”,他喜歡丹尼不按時間順序從頭寫起,而是直接從故事的中間開始敘述的寫法。

“這種寫法有名字嗎?”男孩天真地問。

利里先生回答:“我管它叫‘in medias res’,在拉丁語中,它的意思是‘在事情的中心’。”

唉,眼下他的人生不正是處于這樣的狀態(tài)當(dāng)中嘛,丹尼爾·巴希亞蓋洛普想。他有個兩歲的兒子,而他莫名其妙地沒有按照父親的名字給孩子取名;他失去了妻子,又還沒有遇到別的女人。他艱難地著手創(chuàng)作第二部長篇小說,而第一部尚未出版;他即將返回新英格蘭,從事他的第一份工作,這份工作既非烹飪,也與廚房無關(guān)。如果這還不算“in medias res”,丹尼爾·巴希亞蓋洛普心想,那還有什么能算呢?

接著說拉丁語的事,當(dāng)?shù)つ岬谝淮稳グ?巳貢r,他是跟利里先生一起去的,利里先生“in loco parentis”陪同男孩前往——意思是“代替家長”。

也許正因如此,他要把第一部小說題獻(xiàn)給利里先生。“不題獻(xiàn)給你爸?”凱徹姆會問丹尼。(卡爾梅拉也會問年輕的作家同一個問題。)

“也許下一部吧。”他會告訴他們兩個人。對于他把書題獻(xiàn)給利里先生,他父親從未說過什么。

在衣阿華市,丹尼從書桌旁站起身,望著雨水在窗上畫出道道水痕。然后他過去看喬睡覺的模樣。作家心想,既然這一章進(jìn)行得如此不順,也許他還是去睡覺的好,但他通常都熬夜到很晚。像父親一樣,丹尼爾·巴希亞蓋洛普也戒了酒;凱蒂治好了他的這個毛病,在行文不順的晚上,他可不愿意回想這件事。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盼望著凱徹姆打來電話。(凱徹姆不是說他們應(yīng)該談?wù)剢幔浚?/p>

每次凱徹姆從遠(yuǎn)方的電話亭打來電話,時間仿佛都停止了;每次聽到凱徹姆的聲音,二十五歲的丹尼爾·巴希亞蓋洛普總會覺得,自己還是十二歲,又一次離開了絞河鎮(zhèn)。

總有一天,作家會意識到:伐木工在四月的這個雨夜打來電話,并非巧合。像往常一樣,凱徹姆打的是對方付費電話,丹尼接起了電話?!八麐尩哪酀魰r節(jié),”凱徹姆說,“你好嗎?”

“這么說你開始打字了,”丹尼說,“我要開始懷念你那筆秀氣的字了?!?/p>

“從來都不是我寫的,”凱徹姆告訴他,“是帕姆寫的。我的信都是六罐裝寫的。”

“為什么?”丹尼問他。

“我不會寫字!”凱徹姆承認(rèn),“我也不識字——六罐裝把你和你爸的所有來信大聲念給我聽。”

對丹尼爾·巴希亞蓋洛普來說,這是個毀滅性的時刻;年輕作家事后覺得,妻子離自己而去也是這段時間的事,但更嚴(yán)重的后果還在后面。丹尼記得,自己跟凱徹姆推心置腹,把什么事都寫在信里告訴了他——而且凱徹姆也得把很多事告訴帕姆,因為顯然,回信的人是六罐裝,而不是凱徹姆。這意味著,六罐裝什么都知道了!

“我還以為,母親教會你識字了呢。”丹尼說。

“其實沒有,”凱徹姆回答,“抱歉,丹尼?!?/p>

“這么說打字的是帕姆?”丹尼問。(這真是難以想象:因為丹尼和父親收到的凱徹姆來信中,一處打字錯誤也沒有。)

“我在圖書館認(rèn)識了一位女士——原來她是個老師,丹尼。給我打字回信的是她?!?/p>

“六罐裝去哪兒了?”丹尼問。

“唉,問題就在這兒,”凱徹姆告訴他?!傲扪b繼續(xù)前行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兒,”他又說。凱徹姆知道凱蒂繼續(xù)前行的事——所以他要言不煩,點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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