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萊葉也許認為,帶著油畫質(zhì)感的畫面,能讓他的電影區(qū)別于同時代的“產(chǎn)品電影”。影像風格上他對油畫的借鑒成為其一生的習慣:在《圣女貞德受難記》中能看到布魯艾爾和中世紀肖像畫的痕跡,在《吸血鬼》中是伯克林的風格,《憤怒之日》沿襲佛蘭德斯畫派,《諾言》和《蓋特爾德》中則是最熟悉的哈默夏依與惠斯勒。依照形式主義學派的觀點,研究作品時,最根本的問題不在于其美學源頭,而是創(chuàng)作者為何以此為源頭。[1] 我們要探索的也正是,德萊葉為何一次次在油畫中尋找靈感—通過把室內(nèi)畫派美學風格植入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藝術媒介,電影,德萊葉創(chuàng)造了特有的影像風格:活人畫。
在20世紀20年代的電影界,靜態(tài)、穩(wěn)定的畫面被視作電影里不可容忍的東西,當時不止一位理論家提出:電影是運動的藝術,停滯的畫面是“反電影”的。很多年后厄斯特·林格倫寫道:“繪畫的色彩、雕塑的質(zhì)感以及音樂的旋律……電影創(chuàng)作者該如何應對上述挑戰(zhàn)?答案無疑是,運動?!盵2] 德萊葉的“活人畫”式長鏡頭自然挑戰(zhàn)了這番論斷。靜態(tài)畫面和由敘事邏輯驅(qū)動的流動空間屬于兩種截然不同的體系,當前者介入后者時必然產(chǎn)生不協(xié)調(diào),前者甚或成為后者的嚴重干擾。反感德萊葉的評論家曾頗中肯地評價《審判長》:“緩慢,冗長,學院腔,它過分執(zhí)著于漂亮的畫面,犧牲了敘事的動力,并致使角色模棱兩可。”[3] 事實上,我們在分析《牧師的寡婦》時提及的影片特色,在德萊葉其余早期作品中不斷再現(xiàn)。
[1] 摘自Erlich的Russian Formalism ,第268頁。
[2] The Art of the Film ,第115頁。
[3] Le President 原文收錄于Roger Boussinot 編輯的Encyclopedie du cinema ,第1235頁。
德萊葉的長鏡頭總是水平、穩(wěn)固的:水平的視角,水平的地平線,每格鏡頭四平八穩(wěn)如封閉的畫框,沒有史登堡式的旋轉(zhuǎn)運鏡,也不像愛森斯坦那樣傾斜鏡頭。畫面中物件對稱,即便曲線亦有規(guī)律,并強化平面感,淡化景深。圖片雖然有明顯的景深,但這是由規(guī)則羅列的柱子形成,即空間營造從屬于建筑本身的對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