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道：“讓他進來。”

幾十只貓在房里躥來躥去，盤踞在桌上床上。張謇情知這位出身名宦、少年登科、名噪一時的張總督怪癖眾多，他小心地繞過貓群，深揖道：“大帥！”

張之洞點了點頭，順手拿過一碟點心喂貓。

張之洞道：“聽說前幾天，奉旨去日本和伊藤博文議和的李鴻章，在春帆樓外被日本浪人開槍暗殺，左臉中了一槍，傷得甚重?！?/p>

張謇道：“哦？這說不定倒是好事，日軍兵員不足，補給難繼，已經(jīng)泥足深陷于遼南一線，再沒有當初登陸時的銳氣，劉大帥本來就執(zhí)意不肯言和，倘趁此時機，領(lǐng)著二十營湘楚子弟在遼與日軍死戰(zhàn)到底，或許還有勝算。”

張之洞搖了搖頭道：“朝廷如今畏日如虎，哪有心氣再打？前天朝廷已發(fā)了密電給李鴻章，不許他回國養(yǎng)傷，務(wù)必要他在日本簽下和議再回來?！?/p>

張謇痛心地道：“這城下之盟，有什么好簽的？難道日本人要臺灣就給他臺灣，要遼東就給他遼東？將來呢？未必把萬里河山和祖宗社稷也拱手相讓？”

張之洞也心有不滿道：“萬里河山？你沒聽我們的太后老佛爺說過嗎，她要量中華之物力，結(jié)與國之歡心！但凡中國能割下來的肉，朝廷動起刀子來，可比誰都狠！”

因為文章才氣縱橫，張之洞由慈禧一手簡拔上位，可據(jù)說由于面相太猥瑣，張之洞在湖廣總督位子上坐了十幾年也沒能入軍機，所以他對慈禧也有怨氣。

張之洞撫著膝上的貓，對面前的張謇自嘲地嘆道：“咸豐十年，英法聯(lián)軍攻入北京，咸豐爺躲到了承德，也是李合肥對曾湘鄉(xiāng)獻計，先金帛議和，再徐圖后舉?！侗本l約》，又割租界，又賠銀子給洋人，好不容易才有了幾年安穩(wěn)日子。這一轉(zhuǎn)眼，就三十年了，三十年來大清含辛茹苦，開煤礦、辦招商局、造槍炮廠、建陸軍學堂，也算辛辛苦苦攢下了一點家底子，沒想到這三十年的洋務(wù)運動成果，卻一下子便宜了日本人。唉，本督在武昌忙活了十幾年，就是想讓大清能挺直了腰板跟洋人說話，可我們現(xiàn)在居然連個小小的島夷都對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