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作曲家和他的鸚鵡(5)

落地 作者:哈金


“它是你的鳥?!?/p>

“我知道。我不怨你。我沒時間多說了,親愛的。我得走了?!?/p>

一直到凌晨范林都無法入睡,心里反復重溫跟蘇普莉婭的談話,還埋怨她,仿佛她該對寶利的死負責。最讓他心氣難平的是她那無所謂的態(tài)度。她一定早就把鳥忘到腦后了。他琢磨是否應該在她下月回來時主動提出分手,既然他們遲早會分開。

一連幾天范林都取消了課,專心為歌劇譜曲。音樂從筆端輕易地涌出,一個個旋律如此流暢又新鮮使他停筆自問,是不是無意中抄了大師們的作品。沒有,他寫下的每一個曲調都是原創(chuàng)。

他忽視了教課,讓學生們不安。一天下午他們帶來一個籠子,里面裝著一只鮮黃的鸚鵡?!拔覀兘o你弄到了這個。”沃娜對范林說。

雖然明白沒有鳥能取代寶利,范林還是感激這份心意,讓他們把新鸚鵡放進寶利的籠子里。他告訴他們晚上來上課。

這只鸚鵡已經有名字,叫戴文。每天范林把它丟在一邊,不跟它說話,盡管鳥會說各種各樣的話,包括穢語。有一回它甚至叫沃娜“婊子”;這讓范林猜想戴文原來的主人是不是因為它嘴太臭才賣掉了它。吃飯的時候,范林把一點兒自己吃的食物放進寶利的碟子里給戴文,不過他經常開著氣窗,希望鳥會飛走。

歌劇音樂的后半部分完成了。艾爾伯特?張讀完樂譜后給范林打了電話,要見他。范林第二天早晨去了艾爾伯特的辦公室,拿不準導演要和他談什么。

范林一坐下,艾爾伯特就搖搖頭笑了?!拔遗幻靼住@一部分跟頭半部分出入太大?!?/p>

“更好還是更糟?”

“那我還說不準,但后半部好像感情更充沛。唱幾段,讓我們看看它聽起來怎樣?!?/p>

范林唱了一段又一段,仿佛音樂從他身心深處噴涌而出。他覺得歌劇的主人翁,那位盲人音樂家,通過他在哀嘆失去了心上人——那姑娘是當地的美人,被父母所迫嫁給了一位將軍做妾。范林的聲音悲哀得顫抖,這在他以前試唱時從未發(fā)生過。

“啊,太悲傷了,”艾爾伯特的助手說,“讓我想哭。”

不知怎地那女人的話倒使范林冷靜了幾分。接著他唱了幾段頭半部的樂曲,每一段都優(yōu)雅輕快,尤其是那支在歌劇中出現五次的疊歌。

艾爾伯特說:“我敢肯定后半部分在情感上是對的。它更有靈魂——哀而不怒,柔而不弱。我服了。”

“對,真是那樣?!蹦桥烁胶鸵痪洹?/p>

“我該怎么辦呢?”范林嘆氣說。

“把整個音樂協調起來,前后一致?!卑瑺柌亟ㄗh說。

“那得需要好幾個星期。”

“咱們有時間。”

范林開始動手修改樂譜;實際上,他給頭半部做了大手術。他干得太猛了,一周后垮了下來,不得不臥床休息。然而,即使閉上眼睛,他也無法壓制在頭腦中回響的音樂。第二天他繼續(xù)創(chuàng)作。盡管疲憊,他很高興,甚至陶醉在這種譜曲的亢奮中。除了給戴文喂食,他完全不管它了。鸚鵡偶爾地來到他身邊,但范林忙得根本顧不上它。

一天下午,工作了幾個小時后,他躺在床上休息。戴文落在他旁邊。鳥翹翹帶藍梢的長尾巴,然后跳到范林的胸上,豆粒一樣的眼睛盯著他?!澳愫脝幔俊丙W鵡喊了一嗓子,好像有點上氣不接下氣。開始范林沒聽明白那尖利的嗓音。“你好嗎?”鳥又重復一遍。

“好,還好。”范林笑了,眼里一下充滿淚水。

戴文飛走了,落到半開的窗戶上。白窗簾在微風中擺動,仿佛要起舞;外面菩提樹葉沙沙作響。

“回來!”范林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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