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下午三點左右,雪稀落成凍雨,吉瑟娜大道上出現(xiàn)了一些雨傘。每當(dāng)綠燈在街頭亮起,行人們便繞過或跳過馬路牙子邊上的水洼。馮丹站在辦公室窗前,觀望下面的街景,人行道兩邊布滿由雨篷遮擋的菜攤和水果攤。這讓他想起打烊的集市,大家都在離去。剛才他的顧客打來電話,說天氣這么糟,無法過來;馮丹接著就給四十五大街上的公寓賣主去電話,取消了那個約會。下午剩下的時間他沒事做。
他看看手表——三點十分。他該做什么呢?去托兒所接孩子?不行,不能這么早就下班。他決定去法拉盛中心商場里的首飾店,看看他太太吉娜。
緬因街上熙熙攘攘,人行道上盡是從地鐵站出來的人,大多數(shù)裹著大衣,有的在打手機。兩個十幾歲的金發(fā)女孩背著書包,手拉手地走著,像是一對雙,裙子下露出她們的裸腿和系帶的高靴。一股爛果子的氣味沖進馮丹的鼻子,他加快腳步拐進羅斯福大街,在中華書局買了份《世界日報》,然后把報紙夾在腋下,進入商場。
“吉娜在哪兒?”他問薩莉。這女孩是首飾店的售貨員。
“她在休息呢?!彼_莉回答說,頭上頂著一個馬尾辮盤成的發(fā)髻。
“在后面?”
“不在,可能在樓下。”
幾套玉制茶具和筆筒立在柜臺上,臉蛋兒粉紅的薩莉在擦它們。除首飾外,這個店還賣些禮品之類的小玩意兒。她身后的架子上擺著水晶馬、船、天鵝、蓮花、金魚、各種鸚鵡、汽車、飛機。下面一樓是喜來登酒店的大廳,吉娜常去那里的酒吧。馮丹急匆匆地奔向電動樓梯,心里冒火,知道妻子跟余富明在一起;那家伙是酒店里白天的前臺領(lǐng)班。大廳里很安靜,中央有一只巨大的花瓶立在一個雙層圓桌上,插滿各種鮮花。酒吧在大廳后部,一片竹簾遮住了它的玻璃墻。馮丹在門口停住,看看幽暗的屋內(nèi)。十幾張桌子由椅子圍著,一位嬌小的女人趴在柜臺上讀著一份雜志,可能是《時尚》。他倆在那邊——吉娜和富明坐在一個角落里,一張小桌子在兩人之間。他們是這里唯一的顧客,都沒注意到馮丹,繼續(xù)閑聊著。吉娜咯咯地笑著說,“太不一般了?!?/p>
馮丹聽不清他們在談什么。就在他尋思該不該進去時,富明對吉娜說:“我走前再來一個果仁?!彼犐先ヅd致飛揚。
吉娜把一顆開心果拋到空中;富明一口接住,咯嘣咯嘣地嚼起來。他倆都笑了。
“再來一個,”他說。
“好狗,好狗?!彼悠鹨活w巴西果,富明又咬住了。
馮丹轉(zhuǎn)身離開,拖著兩腿走向前門。他敢肯定吉娜和自己結(jié)婚前,富明追過她,但馮丹從未把那個餅子臉的家伙當(dāng)作真正的對手。吉娜是法拉盛有名的美人,甚至現(xiàn)在仍有男人——亞裔人、白人、拉美人、黑人——故意在首飾店逗留好看她幾眼。偶爾有人約她出去,但據(jù)她告訴馮丹,她總是拒絕,說如果丈夫知道會嫉妒死了。盡管如此,她為什么不停止跟余富明見面呢?“該死的美人,”馮丹嘀咕著走出樓去,“她改不了輕浮的本性。唉,自作自受,當(dāng)初你就不該拼命地追她?!?/p>
馮丹沒回辦公室,而去了聯(lián)合街上的陽光澡堂。凍雨已經(jīng)停了,但天氣更冷了,風(fēng)也大了,融化著的雪堆的邊緣又開始結(jié)起冰碴。一架波音從頭頂呼嘯而過,落向拉瓜伊拉機場。天空漸漸暗淡成靛藍色,街上車多起來,霓虹燈閃閃爍爍。那家澡堂坐落在一棟二層樓的地下室里,才開張,也提供其他服務(wù):桑拿浴、蒸汽浴、搓澡、按摩、刮腳。馮丹在柜臺付了二十美元,拿起把鑰匙,去了更衣室。他選了一條毛巾,把它在脖子上圍了一會兒。毛巾剛烘干,還熱乎乎的。
他鎖起自己的衣服和報紙,把鑰匙套在手腕上,將毛巾圍在腰間,然后走向浴池。他漫不經(jīng)心地跨進熱水,在水里的臺階上坐了一會兒以適應(yīng)溫度,還往胳肢窩和脖子上撩些水。浴池完全是白瓷磚砌成的,可以容納七八人,但池中只有他一人。他沉入水里,把頭靠在池臺的圓邊上。他不喜歡桑拿浴,擔(dān)心干燥的熱氣會皺縮臉上的皮膚,所以他在這里只洗熱水澡。泡在熱氣騰騰的水中真自在,他覺得懶洋洋的,不愿搓身上。他心里布滿疑慮和問題??匆娂群透幻髂敲从H密讓他不痛快。自從女兒茉蕾一年前出生,他就疑心重重,懷疑妻子有外遇。他們的孩子不好看,細(xì)眼大嘴,既不像媽媽又不像爸爸。吉娜身材高挑,直鼻梁,雙眼皮,嘴巴小巧,皮膚光艷。馮丹也挺帥。人們經(jīng)常恭維他,說他一表人才;的確,他目光明亮,高鼻子,長了一頭濃發(fā)。每當(dāng)他和太太出現(xiàn)在公共場合,總有羨慕的眼神飛向他們。那么他們的女兒怎么會這么難看呢?他心中老有一個聲音在低語:“她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庇袝r他想象富明是茉蕾的生父;至少他倆的小眼睛和圓下巴挺相像。這也能解釋為什么吉娜不斷跟那個男人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