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二年是中國龍年。元旦前，女兒有一天回家，絮絮叨叨給你講述她從圣誕派對上學到的中國文化，包括她當天學到并努力畫出的幾個歪歪扭扭漢字的讀音。你突然心里一動。你打算帶她回北京過年。

我和你

回國半年了，除了參與一些家鄉(xiāng)的公益活動，我?guī)缀醪辉俸瓦@個社會打過多的交道。偶爾約個朋友聊聊天，聽的全是他們在網(wǎng)上看到的段子。我因為從來不會也沒有興趣上網(wǎng)，現(xiàn)在和這些手持移動設(shè)備的人吃飯，看著他們?nèi)悸袷子谛⌒〉氖謾C屏幕忙碌，覺得也很糟心。但如果我一開口和他們談及時事問題，所有的人那種避之唯恐不及的態(tài)度，讓我自己陷入更深的尷尬。

我獨自住在朝陽公園西門的一處公寓里。自從那個中秋節(jié)之后，我從未帶過任何女人回家。十年的簡單日子，我過得像一位在家修行的居士。你送我的凡高畫冊，是我書桌上十年不變的風景。

這樣也蠻好。

快過春節(jié)了，我步行去藍色港灣的單向街書店，找?guī)妆緯?，準備過年時帶回老家看?，F(xiàn)在回老家過年，父母和姐姐哥哥們也不再提婚姻大事了，可能猜測我有什么毛病。我大學時被開除的歷史，全家沒有任何人知曉。他們都以擁有我這個兒子和弟弟為榮，雖然有時還抱怨我浪費了狀元的出身，怎么也不在外面當個官兒什么的，好罩著全家人在調(diào)動工作啊、職稱評定啊這些人生大事上不受欺負。但這樣的話題也就是大家樂呵一下，沒人認真。過年時大家聚在一起，家人們都帶著孩子在縣城里熱熱鬧鬧地四處串門。他們出門后，我正好在家里看書，和在北京的生活狀態(tài)一樣。

書店的門口立著一個印制精美的牌子，老遠看見，我就知道又是什么讀書沙龍。走近一看，我眼前如同閃電劃過，差點站立不穩(wěn)。

是你。你在這里。你在這里。

牌子上是你的大幅照片，文字說，這位著名的美國華裔作家今天在這里，和她為數(shù)很少的中國讀者見面。

就在今天。就是現(xiàn)在。就在樓上。

我腳步發(fā)軟，神魂顛倒地順著轉(zhuǎn)角樓梯上到二樓。在人群的最里面，我看到這個我一生一世最不應放手的女人，正端莊恬靜地坐在那里，用英文對著一屋子人輕聲慢語。

一個長相和大學時代的你一模一樣，只不過尚顯稚嫩的小女生坐在你身邊，在一臺蘋果電腦上飛快地敲著字，似乎在給你作速記。

我找了個角落，端端坐好，屏住呼吸，聽你講課。

這一年，我三十九歲，你四十歲?；秀敝g，我感覺歲月倒流，我們一起回到了軍校的英語課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