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云逸一講話,幾個人也不好再說什么。沉默了一會,后來話題轉到了老王頭新發(fā)的大衣上。說是說新發(fā)的,但看上去也就是六七成新的樣子。天氣還不是很涼,剛剛發(fā)下的薄棉衣,許多人都還沒有穿上,而老王頭卻已把大衣披在肩頭了。按他的說法沒有什么地方放,披著反而省事。吳鐵錘說你現(xiàn)在就把大衣披上了,到天寒地凍的時候怎么辦呢?老王頭說再天寒地凍的,它還能有多冷?這些年沒有大衣,冬天不也過來了?吳鐵錘一想也是,行軍打仗多少年,他也一直都沒有穿過大衣,不管南方還是北方,也都扛過來了。在接下來的這個冬天,又可能會遇到怎樣的寒冷呢?
老王頭卻直夸他這個日本大衣質量不錯,披在肩膀上暖烘烘的。他要大家都披披,體會體會。
歐陽云逸只是用手摸了摸,沒摸出多少新鮮的感覺,就是一層棉布,只不過厚實一點而已。
吳鐵錘沒拿正眼看。他對老王頭王三說,真要去朝鮮打美國佬,我弄一件皮大衣來,翻毛的,比你這個日本貨不知好多少倍。
收拾好地圖,吳鐵錘給李大個他們下了命令,說這個地圖目前還只是發(fā)到營這一級,只有營干部們掌握,你們幾個看見就看見了,但是嘴巴要嚴,不準亂說。誰要亂說說漏了風,別怪我揍你個熊。
吃過晚飯,歐陽云逸拉著吳鐵錘在村頭上走了一會,這時候兩個人才把真實的想法進行了交換。部隊要去朝鮮,目前看基本上已成定局,雖然上級還沒有公開這個事情,但也是早晚的事。歐陽云逸說上級有上級的考慮,而我們要有我們的打算,要盡早準備,免得到時候上級一聲令下,搞得手忙腳亂的。吳鐵錘說準備就是抓緊時間練兵了,別的還有什么可準備的?吃喝拉撒睡,那都是上級的事情,他總不能叫我們光腚去朝鮮。
四野里一片寧靜,秋蟲在唧唧地鳴叫。天空上星月無光,遠遠近近的山地丘陵都隱藏在暗夜之中,讓人辨不清方向。他們臨時居住的村莊黑乎乎的一片,只能辨別出一個大致輪廓。偶爾有昏黃的煤油燈光從一家一戶的窗戶和門縫中透出,更是加重了夜的黑暗與安詳。村頭村尾的家狗不時輕輕一吠,顯示出一個一個村莊的確切方位。遠遠的地方,火車鳴響著汽笛隆隆駛過,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響隱約傳來,它節(jié)奏分明,在黑暗的田野上緩緩飄蕩。
在這個寧靜而又黑暗的夜晚,他們談到了楊根思等四個戰(zhàn)斗英雄的報告,說他們去北京開會見到毛主席又在天安門觀禮,真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情。吳鐵錘有點不服,說他大戰(zhàn)小仗也打了不少,怎么他就不能搞個戰(zhàn)斗英雄當當呢?歐陽云逸說打好仗帶好部隊完成任務是根本,英雄模范畢竟少數(shù)。吳鐵錘說不行,這回去朝鮮打美國佬,一定搞個戰(zhàn)斗英雄,也為他的蘇北老家吳家集露露臉,讓他鐵錘媽媽臉上沾點光。
歐陽云逸看不清吳鐵錘的面龐,但是他知道此時此刻的這張臉膛一定是容光煥發(fā)。只要有仗打,他吳鐵錘就會興奮,更別說去朝鮮打美國佬了。槍林彈雨,血雨腥風,他和這個吳鐵錘多少年摸爬滾打在一起,他太了解這個人了,就像了解他們這個營、了解他自己一樣。他相信自己的部隊,戰(zhàn)士們要是知道了出兵朝鮮,一定都會嗷嗷叫喚。
吳鐵錘也看不清歐陽云逸的樣子,然而他一樣知道歐陽云逸臉上的表情。這是一張文質彬彬的臉,上面有一副眼鏡。這張臉愛干凈,什么時候都弄得利利索索的,就像什么時候都堅持早晚刷牙那樣。當年吳鐵錘跟著歐陽云逸參加了新四軍的抗日武裝,與其說是因為打了蘇北老家吳家集吳老財?shù)狞S毛獅子狗,與吳老財結下了不解之怨,倒不如說是這張臉吸引了他。這是一張沉靜和不動聲色的臉,讓人感覺到力量,感覺到生活的陽光。他信得過這張臉。
黑暗之中的他們還談起了老王頭的土黃色日本軍用大衣,說那是個老同志,組織上應該照顧的。吳鐵錘說兵團也真是的,要發(fā)還不都發(fā),光給團以上干部發(fā)。歐陽云逸說兵團一定是有困難,一下子哪來那么多大衣?再說了,這些年你也沒有穿過大衣,從南打到北,從北打到南,還不是一樣打到今天?吳鐵錘說那倒也是。不過教導員你不知道,我小時候聽說過,東北那個地方很冷,非常冷。
歐陽云逸說:“冷到什么樣?還能凍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