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一列的悶罐子軍列在躁動與期待之中開出了山海關。
天氣開始變冷,出發(fā)時暖洋洋的日頭已是余溫寥寥,涼風一陣緊過一陣。江南的這個季節(jié)正是晾曬稻谷的時候,田野村頭花紅柳綠,而眼下的東北大地已是滿目蕭殺,冬天開始降臨在這片黑色的原野上。越往北走寒意越重,越往北走,冬天的落日也就愈發(fā)地蒼茫。
車過通化,吳鐵錘的這趟火車又做了短暫的停靠。正是黃昏落日,寒風吹裹著站臺上的落葉枯草,飛沙走石,紅紅綠綠的標語隨風飄舞著,破舊的門窗在劈啪作響。西北方向的云層壓得很低,預示著一場風暴的即將來臨。
吳鐵錘歐陽云逸和營部的幾個人在站臺上走了一圈,只碰到了一位管理道岔的鐵路師傅。沒有了天津車站的鑼鼓喧鬧,也缺少了大喇叭的洪亮聲音,除了長長的悶罐子軍列,站臺上十分冷清。
這位鐵路師傅頭戴三塊瓦的棉帽,大頭鞋,身披一件污漬斑斑的厚重大衣。由于常年的煙熏火燎,這件臃腫的大衣眼下已辨不清本來的顏色。他臉膛紅潤,高高的個子,看到站臺上吳鐵錘他們高高矮矮的幾個人,就主動地上前攀談起來。他們得知這個鐵路師傅姓吳,所以就管他叫吳師傅。吳師傅一口純正的東北方言,他知道吳鐵錘他們是將要開赴朝鮮的志愿軍,言談話語之間滿懷著崇敬和熱情。他告訴吳鐵錘歐陽云逸,像這樣的悶罐子軍列已開過去很多趟,后面不知道還要來多少。一家伙上去這么多部隊,夠美國小鬼子喝一壺的。不過他看到這幾個人身上的軍裝,也流露出擔心疑惑。吳鐵錘他們都是出發(fā)時的裝扮,大蓋帽,膠底回力鞋,單薄的棉衣褲。
吳師傅對他們說:“朝鮮那疙瘩賊冷,你們這個樣子上去恐怕夠嗆呢?!?/p>
李大個顯然不太懂東北方言:“賊冷是啥子?哪個曉得嘛?”
吳師傅說:“小同志是南方人吧?你可不知道俺們東北這疙瘩,零下幾十度是家常便飯,鼻子耳朵一撲拉就能掉下來?!?/p>
陳阿毛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耳朵還能掉下來,吹掉的吧?”
“吹掉的?邪乎,”吳師傅覺得這些南方人對東北的寒冷明顯缺乏了解,加重了語氣,“凍掉的!”
他的話引來了一陣笑聲,能夠明顯感覺到對他的不信任。吳師傅正顏厲色地說:“你們還別不信,俺們這疙瘩冬天凈是大煙泡,尿尿,你出門手里都要拿根棍子。”
“拿棍子干什么?”歐陽云逸也產生了疑問。
“干什么?”吳師傅仍然一本正經地說,“拿棍子敲,不然尿到一半就凍住了?!?/p>
李大個和陳阿毛完全被唬住了,吳鐵錘歐陽云逸卻是將信將疑。他們都沒有在東北生活過,雖然知道東北是比他們江南蘇北要冷,但是究竟冷到什么樣,誰也沒有體會過。至于鼻子耳朵撲拉撲拉就掉,尿尿要用棍子敲,他們感到不太可能,但是吳師傅說得這么認真,又不由他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