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隊名叫“泰特·維里斯克洛樂團”。這一定算是個挺神氣的樂隊了,因為人人身上都是制服,一律灰色上衣,暗紅色領帶,直到他們站起身來時,才能看到他們的褲子各不相同,這一來未免減色不少。維里斯克洛本人十分受歡迎,他是個胖子,喝足了老酒,年紀在四十上下。他站在臺前,手揮來揮去的,這還是三十年代之前的習慣,那時候舞場里的樂隊也學其他樂隊的樣子設個指揮。演奏的自然不去管他,因為有鼓手在擊拍,樂譜又清清楚楚地印在面前的譜紙上,不過也許觀眾喜歡這一套。泰特·維里斯克洛自然喜歡這樣,他完全明白自己是個重要角色。他舉止毫不做作,很討別人喜歡。他站在臺上,臺下樂迷的面孔只到他膝蓋那般高。每曲一終,他總要對樂迷們講演幾句,說是“講演”,也許有點言過其實。實際上,他只是隨便向四周看上一眼,并不看著什么人,就和和氣氣地說上一兩句話,這對臺下那些忠實的樂迷已經(jīng)如同天賜瑪哪①[1]
個把小時過去了,我真覺得如同登上了天堂一般???,鼓手在擊鼓,低音部的樂師在撥弄弦樂器,有時還照時髦樣兒把樂器轉(zhuǎn)上一圈,兩個號手在擺弄不同的活塞,都是些真實的人、真實的樂器——怎不叫我心花怒放!我想擠到鋼琴師那邊,看看可不可以學到一點兒東西。可是辦不到。他坐在臺后邊,沒法看得清,彈的曲子你也聽不清楚。他是那種老式的琴師,從不獨奏,只是烘托樂曲的節(jié)奏。照這種彈法,依我看有把五弦琴也就足夠了。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突然到了休息的時候。樂隊走下樂臺,我也轉(zhuǎn)過身去,打算找個角落坐一會兒,等樂隊上臺時再過來。我忽然看見泰特·維里斯克洛走到臺邊到處張望,像是要找什么人似的,他一邊望一邊又在自言自語。他說話就是這個樣子,并不對著某一個人說,只是自顧自嘀咕,不過,他的聲音十碼遠近都聽得到。
“怎么蘭尼連影子都不見呀?”他說。
我們這個小圈子里輕輕響起了“蘭尼——蘭尼——蘭尼在哪兒呀?”的問話聲,但是沒有人應聲走上前去,盡管被泰特·維里斯克洛打聽是一樁挺體面的事兒。泰特等了不到五秒鐘,便轉(zhuǎn)身要走,在他看來,多花時間站在那兒等未免有失身份。
“是這樣,伙計們?!彼艮D(zhuǎn)頭來,朝我們機械地淡淡一笑,“蘭尼不來,休息時間就沒人奏樂了?!?/p>
“蘭尼是誰?”我問身旁的一個青年。雄心、計劃、追求刺激的欲望在我胸中翻騰,感情太強烈了,當時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些什么。
“在休息時間彈鋼琴的。”那個青年答了一句。他朝我匆匆望了一眼,立即低頭去點香煙。廳里并沒有風,他雙手還攏住了火,像是怕被吹熄似的。
聽到這話,我忍不住了。我明白,自己不能再猶豫了,否則我會失去這種膽量的。我的肉體代替理智作出了決定。我一步跳到樂臺上,追上了往回走的樂隊指揮。
1]① 瑪哪,《圣經(jīng)·舊約》中上帝賜給以色列人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