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記憶對別人可能是沒有價值的,你聽到一個人講自己某天穿了什么樣的衣服,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因為它只對那個人有意義?!靶 边@個名字用得極好,我們不知道“小”是誰,可是對晏幾道來講,這個名字太重要了。如果沒有這個名字出來,這首詞不會這么動人,這個名字只對他有意義,所以他記得“兩重心字羅衣”?!傲_”是一種透明度高、經(jīng)緯疏落的絲織品,有一點像紗,夏天穿起來非常涼快。唐代周昉的《簪花仕女圖》上,仕女們穿的就是羅衣。“兩重心字羅衣”,一方面是講衣服,同時又在講兩個人之間的情感關系,雙關語在這里出現(xiàn)了。
“琵琶弦上說相思”,小是一個歌妓,可是歌聲里全部在講彼此之間的思念?!爱敃r明月在,曾照彩云歸。”記得那天晚上月亮那么亮,照著小的身形,如彩云般歸去。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感覺,在北宋前期,晏殊和晏幾道的詞作的確將五代的無力感拿掉了一點,比較喜悅,對不對?我們讀宋祁的《玉樓春》,再讀晏殊和晏幾道的東西,會感覺到后者有對生命中喜悅的描述。不管晏幾道以后多么“去年春恨卻來時”,當他記起那個晚上的小,他的生命就曾經(jīng)是喜悅的,他也把那飽滿的喜悅作為自己一生重要的記憶,當然這是非常私人化的。
如果你覺得應該“文以載道”,文學要有一個更大的題目,那你可能不會喜歡這一類詞,覺得它太個人化了,可是個人的東西并不見得好寫。我們往往不能在自己的生命里去發(fā)展一些真性情的東西,有時候我們會很害怕,所以總是寫一些很偉大的題目,而偉大的題目有時候會傷害私情,讓你越來越不知道自己內(nèi)在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樣。我曾經(jīng)和很多朋友講過,在我們成長的年代,非常明顯,寫作文永遠要談大題目,什么“寫給大陸同胞的一封信”之類的,永遠沒有機會講自己感受最深的那些小事件。在那個年代,宋詞其實蠻被忽略的,講宋詞至少要講辛棄疾那種比較慷慨激昂的作品,不太能夠閱讀晏幾道這類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