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肯定是一只長毛野貓和短毛野貓的后代,一身金黃色長毛,背有松鼠那種漂亮的黑色條紋。而臉,卻是短毛貓的臉,秀氣,極有立體感。倘蹲踞著,令人聯(lián)想到剛走下T型臺的模特,裹裘皮大衣小憩,準備隨時起身再次亮相?!斑溥洹碧匚撵o,丘師傅枕旁的一角,是它最常臥著的地方。而且,一向緊靠床邊。似乎它能意識到,一只僥幸被人收養(yǎng)的流浪貓,有一處最安全的地方臥著,已是福分。它很快就對病房里五個人的聲音都很熟悉了,不管誰喚它,便循聲過去,伏在那人旁邊,且“喵喵”叫幾聲,表達嬌怯的取悅和感恩。它極膽小,一聽到醫(yī)護人員開門鎖的響動,就迅速溜回丘師傅的床,穿山甲似的,拱起褥子,鉆入褥子底下。有次中午,另一病房的一名病人闖來,一見“咪咪”,大呼小叫,撲之逮之,使“咪咪”受到空前驚嚇。“周郎”生氣,厲色宣布對方為“不受歡迎的人”。“咪咪”的驚恐卻未隨之清除,還是經(jīng)常往褥子底下鉆。五名精神病人困惑,留意觀察,終于曉得了原因——是由于他們在病房走動時,腳下塑料拖鞋發(fā)出的“咯吱”聲。拖鞋是醫(yī)院統(tǒng)一發(fā)的,“咪咪”難以從聲音判斷是不是那個“不受歡迎的人”又來了。他們便將五雙拖鞋退了,湊錢讓護士給買了五雙膠底的軟拖鞋。此事,在醫(yī)護人員中傳為精神病患者們的逸事……
那是一家民辦的康復型精神病院,享受政府優(yōu)惠政策,住院費較低,每月一千余元。親人拿患者實在沒辦法了,只得送這里來接受一時的“托管”。病情稍一好轉(zhuǎn),便接回家去。每月一千余元,對百姓人家那也是不小的經(jīng)濟負擔?。∷?,病員流動性大。兩個月后,同病房的病友已換二人;兩名新病人不喜歡貓……
丘師傅對“周郎”比以往更友好了,有時甚至顯出巴結(jié)的意思。他將自己的東西,一次一兩件慷慨地給予“周郎”。當他連挺高級的電動剃須刀也給予時,他最年輕的病友惴惴不安了。當著我老哥的面,“周郎”問:
“你對我也太好了吧?”
丘師傅卻說:“近來,我夜里總喘不上氣兒。”
“你對我也太好了吧?”
“我覺得,我活不長了?!?/p>
“我的東西,有你看得上眼的嗎?”
“你說,我要是死了,咪咪怎么辦?”
“還有我和老梁愛護它呀。”
“老梁是指望不上的。他弟弟不是每次來都說,正替他聯(lián)系別的醫(yī)院嗎?”
“就是老梁轉(zhuǎn)院了,那還剩我呢!”
“你要是出院了呢?”
“那我就不出院。不行,我家窮,我也不能總住院?。 ?/p>
“我要是真死了,會留給醫(yī)院一筆錢,作為你的住院費。為了咪咪,你可要能住多久住多久,行不?”
“這行,哎,你還有什么東西給我?”
“我死了,我的一切東西,凡你想要的都歸你……”
我去探視哥哥時,哥哥將他的兩名病友的話講給我聽,顯出嫉妒友情的樣子。我笑笑,當耳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