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不能專挑這些不容易讓人接受的客觀事實說，但是，在替產(chǎn)婦喜悅的同時，我們必須記得再過上幾天，等她抱著孩子出院回家時，在交代別的注意事項時，一定要順帶說上一句：“您有過一個腦癱的孩子，這個孩子雖然現(xiàn)在很好，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還是要多觀察，定期來兒科隨診，不太嚴(yán)重的腦癱只要及時發(fā)現(xiàn)并且及時進行康復(fù)訓(xùn)練治療都是有希望的。”

醫(yī)生總是多慮的，醫(yī)生看一輩子病，似乎永遠都在尋找表征和病因之間的關(guān)系，但是，在一些病例中，因果之間永遠存在矛盾，永遠有特例、有意外、有我們解釋不清的事情，這讓我們的內(nèi)心不像普通人一樣單純，不像普通人一樣容易確信，我們的幸福指數(shù)總體不高，或者也可以說，讓我們幸福的興奮點似乎永遠和普通人不在一個層面上。即使在產(chǎn)房，在手術(shù)室，聽到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快樂也只是屬于他們的，醫(yī)生的內(nèi)心，永遠專心注視背后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和隱秘玄機。

結(jié)扎了臍帶后，打好手腕和腳腕條，我左手拖著寶寶的脖子，右手拎著他的兩只小腳丫，把屁股遞給他媽媽看，邊說：“快看看，大驚喜，是個兒子?！?/p>

她立即停止了剛才的喜極而泣和破涕為笑，瞪大眼睛驚詫地問道：“這是真的嗎，大夫？”

“眼見為實，您自己看。”

她用力把頭扭向我這一側(cè)，一邊盯著孩子的小雞雞一邊說：“真的，真的，是個帶把兒的，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

我說：“這里涼，我要先推孩子回產(chǎn)房，孩子洗完澡后再和你會合，到時候看個夠?！?/p>

她連連說：“快去告訴我家男人，他有兒子了，他有兒子了！”她一邊說，一邊戀戀不舍地看著推走嬰兒車的我，一直將我和車以及車?yán)锏暮⒆幽克偷绞中g(shù)間門口。

我推開手術(shù)室的大門，朝外走廊喊了一句：“王艷的家屬在嗎？”從眾多的手術(shù)等候人群中嘩啦啦一下子沖出足有七八個家屬。我對孩子爸爸說：“恭喜，是個男孩，大人孩子都挺好?！?/p>

孩子的爸爸聽到是個男孩都傻了，死死地瞪著我，一雙浸滿汗?jié)n的大手狠勁地抓住我的兩條細胳膊，連珠炮似的問：“真的嗎？真是男孩？真的是男孩？”

我說：“嗯，沒錯兒。”

“大夫，沒抱錯吧？”

我說：“怎么會呢？整個手術(shù)室里這個時間段只有你老婆一個人在做剖宮產(chǎn)，想抱錯都難。你們繼續(xù)留在這兒等產(chǎn)婦，我先送寶寶回去，孩子洗完澡后正好大人也回病房了，一家人再團聚?！?/p>

他說：“那是B超看錯了？媽的，我塞給那大夫500塊錢呢?！?/p>

我說：“反正眼見為實，這就是你兒子，你看，他的小瞇瞇眼和你多像啊。”

“嗯，像我，確實像我，像我的小眼睛。哎，大夫，孩子哭得好嗎？”

我說：“放心吧，哭得響著呢，把我們手術(shù)室的房蓋都快掀開了?！?/p>

聽著身后一家老小的歡呼和互相祝賀的聲音，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這幸福感分享自這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夫婦，一份喜悅在和別人分享時，它確實變成了兩份喜悅。此時，喜悅、幸福、成就感化作能量和動力，我不再覺得累，推著孩子快步走回產(chǎn)房。

1997年的時候，聽到的多是家屬們的歡笑聲，然后是連聲的謝謝大夫、謝謝大夫，絕大多數(shù)時候，接了孩子，都是我一個人推著孩子回病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