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文學期刊,那時政治部創(chuàng)辦的《軍中文藝》,中國青年寫作協(xié)會創(chuàng)辦的《幼獅文藝》,張道藩不能影響。師范等人主編的《野風》,崇尚純文學;平鑫濤主編的《皇冠》,初期偏重綜合性商業(yè)性;藩壘主編的《寶島文藝》,程大城主編的《半月文藝》,都有自己的理念。孫陵主編《火炬》,高舉反共文學的大旗,奈何壽命太短。想來想去,穆中南在一九五二年創(chuàng)辦的《文壇》投入最多,時間也最長久。
一九五○年三月,國民黨成立中華文藝獎金委員會(簡稱文獎會),張道藩主持,可以算是“五十年代反共文學”時期之始,可是“反共文學時期”并沒有許多人想象的那么漫長。
一九五五年發(fā)生了一件事。這年五月,舞蹈團體得到文獎會贊助,舉辦民族舞蹈競賽,場地借用臺北市三軍球場,位置正對“總統(tǒng)府”大門。有人檢舉,得獎的表演節(jié)目中有蘇聯(lián)作品,不得了!那時正值所謂“白色恐怖”的盛年,你在文章里引用馬克思一句話都是大罪,怎有文藝運動的領導人,大模大樣在“總統(tǒng)府”門前,眼睜睜看他演出蘇聯(lián)舞蹈,而且還出力出錢支持!張道藩立刻向中央黨部提出辭呈,并推舉陳雪屏接手,陳雪屏也立刻表示不干。
據(jù)說所謂蘇聯(lián)作品,實際上是新疆少數(shù)民族的舞蹈。新疆和蘇俄接壤,文化交流頻繁,也許受了些影響,可是這種事哪里說得清楚!張道公只有辭職表示負責。他是向蔣公辭職次數(shù)最多的人,他效忠領袖,但是不能厚結領袖左右以自固,他只有不斷辭職測驗領袖對他的信任,測驗他可以工作到何種程度。
依慣例,辭職就是辭職,等上面要你推薦繼任人選,你才可以多說兩句。張道藩迫不及待提出陳雪屏,據(jù)說是防范有人見縫插針,他心中有假想敵。蔣氏對他的辭呈既沒有批準,也沒有召見慰留。事不可為,但是也不能撒手,“文獎會”這輛車進入牛步前行尋找車位的狀態(tài)。
拖到第二年七月,“文獎會”停辦,十二月正式結束,象征“黨部掛帥”的時代逝去,政治意義上的“五十年代反共文學”,事實上恐怕是到此為止。一九五五年一月,老總統(tǒng)金口玉言交下“戰(zhàn)斗文學”,文壇的響應只有理論和方案,沒有樣板作品。再過幾年,沈昌煥擔任中央黨部第四組主任,曾經(jīng)提倡“愛國文學”,文藝界并無回聲?,F(xiàn)在有人認為國民黨對文藝“由明白的操控轉為暗中操控”,我總覺得國民黨放棄了推動反共文學成為主流的野心,反共文學失去政治專寵,成為“一般”文學作品的一個門類。鳳兮說,社會變了,戰(zhàn)斗文學是緣木求魚。
黨部掛帥的反共文學究竟有沒有成就?應該有。遙想五十年代,因為內(nèi)戰(zhàn),中國大陸的文學創(chuàng)作停頓了,因為廢止日語,臺灣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斷了。從文學史的角度看,反共文學延續(xù)創(chuàng)作行為,填補空隙,承先啟后。往遠處看,它替后世作家保存了許多特殊的素材。王藍的《藍與黑》、楊念慈的《黑牛與白蛇》、田原的《古道斜陽》《松花江畔》,能夠拍電影,拍電視劇,能夠在三十年后“市場掛帥”的時代依然上市;潘人木的《蓮漪表妹》也重新發(fā)行,一九九六年,香港《亞洲周刊》邀請兩岸三地的專家學者評選“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王藍的《藍與黑》上榜,反共文學也有它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