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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塵眾:紅樓夢小人物1》 賈瑞(1)

微塵眾:紅樓夢小人物1 作者:蔣勛


賈瑞被情欲煎熬,他一生在祖父的壓迫下活得沒有一點光彩,連學(xué)堂里的學(xué)生都看不起他,好像他想借一次瘋狂絕望的愛情證明什么,證明自己是一個男子,也有愛,也有欲望,也可以大膽,也可以自信,也可以義無反顧決絕地走向死亡。

十幾歲最初看《紅樓夢》時,很厭惡賈瑞這個人物。不知道為什么,大概過了四十歲,每次看《紅樓夢》就會被賈瑞這個人物吸引。

賈瑞在《紅樓夢》第九回就出現(xiàn)了,但是不容易受到注意。他是學(xué)堂教師賈代儒的孫子。賈代儒是苦讀一生的讀書人,沒有考取功名,只好在賈府私人貴族學(xué)校做教書匠。學(xué)生都是公子哥兒,不愛讀書,賈代儒教得也不起勁,對自己的職業(yè)大概也覺得窩囊,常常借故缺課,就讓孫子賈瑞代課。

賈瑞從小父母雙亡,在一個不得意、懷才不遇的酸文人祖父跟前長大,可以想象,這個祖父多么嚴厲,把一生不得志的委屈怨恨都壓在這可憐的孫子賈瑞身上。

賈瑞被祖父嚴格管教,不是打就是罵,變成一個沒有自信、縮頭縮腦的年輕人。

第九回里學(xué)堂鬧事,小學(xué)生打成一團,賈瑞代替祖父上課,等于是助教,卻完全管不住學(xué)生。一些有錢學(xué)長像薛蟠,用錢包養(yǎng)俊美學(xué)弟,賈瑞知情,也從中抽頭,得些好處,因此更失去立場,沒有威嚴,鎮(zhèn)壓不住學(xué)生。

作者在第九回已經(jīng)粗略勾勒出賈瑞軟弱、卑微、畏縮的個性,這一線索要到第十一回,賈瑞才成為主角,出現(xiàn)了他性格隱藏的宿命悲劇。到第十二回,賈瑞就被王熙鳳毒設(shè)的相思局害死。十一、十二這兩回抽出來,恰好是以賈瑞為主角的一個精彩短篇。

以賈瑞為主角的第十一、十二回,結(jié)構(gòu)完整,一開始是賈敬壽辰,寧國府安排家宴,王熙鳳作客,去探望了正在養(yǎng)病的秦可卿。秦可卿病情嚴重,對王熙鳳說:“我知道這病不過是挨日子的?!蓖跷貘P聽了傷感,離開秦可卿臥房,走到花園,正欣賞園中景致,“猛然從假山石后走出一個人來”,王熙鳳一驚,這人就是賈瑞。

作者沒有說賈瑞是偶然在花園巧遇王熙鳳,還是刻意等在這里,要故意邂逅暗戀已久的愛人。

賈瑞說:“也是合該我與嫂子有緣……”不斷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鳳姐,這當然是眉目傳情,看來不是巧合,他隱藏在心里對王熙鳳的欲望大概已經(jīng)很久,終于爆發(fā)。

賈瑞為什么會愛上王熙鳳?賈瑞是《紅樓夢》里青年男子中最不出色的一個,沒有個性,畏頭畏尾,卑微邋遢,從家世到才情到長相都不起眼,他有點像一個班級里永遠不被看見的那個學(xué)生,他也很像一個團體里常常被遺忘的那一個。

然而,他為什么敢去追求王熙鳳?

王熙鳳何等亮麗,何等精明,何等華貴?王熙鳳一出場,永遠是眾人簇擁圍繞的中心。任何人都沒有想到,賈瑞會對跟自己如此不相稱的女性有非分之想。

王熙鳳也被激怒了,她心里暗想:哪里有這樣禽獸的人,他果真如此,幾時叫他死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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