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史話語的時間形式大不一樣。它的時間是多維的。從野史的角度出發(fā),它承認(rèn)既有的歷史事實,但又改變了對這個事實的看法。比如,董仲舒情急之下惡向膽邊生似的引陰陽五行入自己的學(xué)說,創(chuàng)立了一套“天人感應(yīng)”的皇權(quán)天定的形而上學(xué)體系,以論證皇權(quán)的必然性、神圣性,此時的時間是神圣的,是古往今來同一的,而野史則認(rèn)為“有秦以來,凡為帝者皆賊”, 這就一下子把神圣的、古往今來同一的時間給捅了個底朝天。本乎此,野史話語提出了自己的時間觀念——虛時間。虛時間一方面意味著時間可以是多維的, 這就給靜止、神圣的正史化時間硬加了新的維度,也為人們能夠以“賊”視皇權(quán),以“賊性”的發(fā)展流動視皇權(quán)的時間流動提供了武器;所以,另一方面,它還深刻揭示出,時間絕非一種面目,其他的面目目前或處于其他維度中,或處于時間潛在的可能性中,只是不為我們知道罷了。后一個方面尤為重要,因為它為小說的敘事帶來了極大的內(nèi)驅(qū)力和想象力。
野史化時間的另一大特征在于它的流動性。許多稗官、傳奇、小說不僅為我們提供了時間的多重性解釋,而且還能上天有路,入地有門。天上、地下的時間在敘事過程中流動;反過來,事件、奇跡在時間的流動中不斷更換面目,因而徹底攪渾了靜止的時間,并使它流動起來。在野史化的時間中,一天不同于另一天。這就徹底捅破了正史化時間的老底。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說:“我們必須把時間擺明為對存在的一切領(lǐng)悟及對存在的每一解釋的境域?!?時間,從野史的角度來看,終于在占統(tǒng)治地位的正史話語的時間形式的頂壁,打穿了一個小孔。透過這個小空,我們看見了外邊的野史化的時間,看見了潛在的、可能的、多維的、流動的虛時間。因此,我們不妨說,時間的正史化最后是時間的死亡,時間的野史化則是時間的大解放。
與時間一樣,正史話語和野史話語也有各自不同的空間形式。正史化的空間局限于宮廷、官場、廟堂……一句話,局限于“官”的活動場所。陸九淵在論證、舉雙手擁護(hù)了正史化時間的一統(tǒng)性、靜止性后,又忙不迭地向空間的亙古不變性表達(dá)衷心:“東、南、西、北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 也就是說,正史話語的空間方式,百官的活動場所,無論東西南北,都處在“天理”的絕對凌駕之下;官又是不輕易、甚至是不走向民眾的,所謂“不與庶人同樂”,在通常情況下,正史化的空間必定成了高高在上、代表儒道互補(bǔ)的正史話語的符號。如果說,一部二十四史不過是帝王將相的家譜,那么,這家譜是只記載、或只主要記載宮廷與官場的。野史化的空間則主要包納閨房、廚房、田野、溪流、大地、密室……從野史的角度看,楊墨互補(bǔ)的主導(dǎo)思想使野史話語最關(guān)心的,是老百姓自己的利益,老百姓自己的生活,這一切大都在廟堂之外的廣袤大地展開?!梆囌吒杵涫?,勞者歌其事”是一方面;“帝力于我何有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是一方面。和正史話語對野史化空間的漠視相反,野史話語是關(guān)心、包納廟堂的,當(dāng)然,這得從野史的角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