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墜落的聲音(3)

煙霧彌漫你的眼 作者:【美】凱特琳·道蒂


到了18世紀和19世紀,死亡率也沒有降低。當時有一首歌謠很流行,小孩跳繩時都會唱:

祖母,祖母,

告訴我。

我究竟

能活幾歲?

一歲,兩歲,三歲,四歲……

很遺憾,許多兒童的壽命還沒有跳繩的個數(shù)多。小孩被叫去給同齡人送葬,肩上扛著小棺材走街串巷。這是個倒霉差事,要走很長一段路才能到墓地,他們一定很害怕,不比我目擊小孩墜樓時遭受的驚嚇少。

意外發(fā)生的幾個月后,女童子軍組織隊員前往本地消防隊參觀。我鼓足勇氣,向一名消防員打聽那個小女孩的情況。“糟糕透頂。”他搖了搖頭,絕望地盯著地面。

我不太滿意他的回答。我想繼續(xù)問:“是他們沒有撿回她丟失的器官那么糟糕,還是傷得不輕的那種糟糕?難道說她還活著?”

我的確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我太害怕,沒敢追問下去,但這個問題很快就不重要了。也許有一天奧普拉會邀請我上節(jié)目,一邊劇烈地揮舞手臂,一邊大聲宣布:“凱特琳,雖然你不知道,但是那個女孩還活著!她就在現(xiàn)場!”但恐懼的種子早已在我心里扎了根,誰也改變不了。我開始出現(xiàn)幻覺,哪里都能看見死神。那是一個身穿斗篷的暗影,總徘徊在我的視線邊緣。每當我想要直視它時,它就消失不見了。

班里一個名叫布萊斯·橋本的學生得了白血病。我不太清楚這是一種怎樣的疾病,但一個同學告訴我,得了病的人會不停嘔吐,直到斷氣為止。聽他這么一說,我立刻斷定自己也染上了白血病,體內(nèi)正慘遭病魔折磨。

對死亡的恐懼令我想要奪回控制權(quán)。我堅信自己必須討好死神,證明自己是它的摯愛之一。

我開始通過強迫動作和儀式化行為減少焦慮感。父母隨時會死,我也隨時會死。我需要把一切做好——計算、拍手、觸摸、檢查——這樣才能保證萬物平衡,不讓死亡找上門來。

我的行為標準雖然隨意,但還算理智:喂狗之前,繞著房子連續(xù)走三圈;走路時只踩枯樹葉,躲開新樹葉;查看大門是否鎖好,反復檢查五次;從三英尺外跳上床;穿過購物中心時屏住呼吸,免得有小孩從樓上掉下來。

校長給我父母打電話,通知他們來學校談?wù)劊?ldquo;道蒂先生、夫人,你們的女兒總是往自己的衣服上吐唾沫,我們有些擔心。”

有好幾個月,我都低著頭,讓口水流到衣服上,濕漬慢慢擴大,像第二個領(lǐng)口似的。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做出這種舉動。我可能覺得,不把口水滴到衣服上是向宇宙神靈宣告,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你們隨時可以把它奪走。

有一種治療強迫癥的方法叫“認知行為療法”,通過將患者暴露在引發(fā)其痛苦或恐懼的環(huán)境中,讓其認識到,即使不進行儀式化行為,糟糕的事也不會發(fā)生。但我父母那輩人覺得,只有瘋子和變態(tài)才需要心理治療,他們可愛的八歲女兒用不著(其實我剛剛往領(lǐng)子上吐了唾沫,并強迫自己用手指敲灶臺)。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不再癡迷于死亡,儀式行為也悄然而止,而且再也沒夢到過小孩墜樓的場景。為了讓自己好過點兒,我拒絕承認死亡對我產(chǎn)生的影響。每當我情緒低落,憂傷隨之而來時,我都嚴格抑制自己的情感,并為內(nèi)心的脆弱而大為惱火。我無情地痛罵自己:你過得比誰都好,既沒挨過餓,又沒挨過打,雙親還健在;和別人的痛苦比起來,你的根本不值得一提,你分明就是一頭嘰嘰歪歪、無足輕重的母牛。

我有時會想,如果能直接認識死神,生活會有什么不同。也許我會坐在他身邊,和他握握手。他也許會說,他是我的親密伴侶,我的一言一行都將聽命于他,并提醒我:“你早晚得去喂蛆。”說不定我們能成為朋友。

那么話說回來,像我這樣的好女孩,為何要在西風這種陰森的火葬場工作呢?那是因為我想對八歲時候的自己做出補償。由于恐懼,那個小女孩徹夜不敢入眠,蜷縮在好幾床被子下面,堅信只要不被死神看見,死神就不會把她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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