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理會我的焦急擔心,像嫌棄一個啰啰嗦嗦的老媽子一樣,煩躁地說,別問了,我沒事兒。說完就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那時他那個房子在二環(huán)內(nèi),胡同深處的一個大雜院,破舊不堪,每間屋住不同的房客。沒有廁所。因為地段好,租金還非常昂貴。平義那時得了慢性腹瀉,大冬天的夜里出去上廁所,從被窩里出來穿戴整齊跑到胡同口的公廁,一夜來回幾次,沒法睡了。所以等哥回來之后,我們就搬去了一個帶衛(wèi)生間的房子,挪到五環(huán)外,從此再沒在城中心住過。
后來,哥再次丟了另一份工作,也就把市中心的房子退了,搬來跟我們一起?。核膫€人,一盞屋檐下——我,哥哥,平義,斧子。生活也仿佛是租來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該到了要還回去的時候,手里一點點鈔票,一點點歡愉,都像燙手的包子那樣拿不穩(wěn)。
我們在這五環(huán)外的地方,情況還算好,至少租了居民樓。再旁邊一點,四處都是臨時搭建的廉租房。絕大多數(shù)是宿舍式的臨時隔間,上下床位,月租低廉。東西都放各自箱子里面,只有牙刷杯子這類東西才敢擺出來不怕丟。屋里有電飯鍋,但通常裝著上一次吃剩的方便面,用之前得現(xiàn)洗現(xiàn)用。蟑螂在凳子下面鉆來鉆去,繞過鞋子,襪子,書本,敏捷地躲避殺蟲劑的噴射。這里的住客來了又走,互相常常并不認識,也從不交談。房子不隔熱,冬天如冰窖夏天如磚爐。寬帶線纜以匪夷所思的方式牽到各自的地盤上,線纜上晾著毛巾,襪子,內(nèi)褲,濕衣服。去往市中心的公交就只有那么幾路,每天早晨,黑壓壓的人群像勤勞的昆蟲一樣爬出各自的洞穴,聚集在公車站,車一來就開始瘋狂攢動,還沒停穩(wěn)就往上擠。
大半年前,斧子也只住那種廉租房的床位,他是我哥的大學同學。他們宿舍那片兒有混混每月按時收十塊錢保護費,還給寫一張收據(jù),稱為水票。斧子罵扯淡,不理,遇到了就說只是借哥們的床上住兩天,兩個月沒有交。
有天他下班回到住處,發(fā)現(xiàn)屋子里凡關他的東西全都被毀了,值錢的不見了。據(jù)說地頭蛇的小嘍啰沖進來的時候,屋里還有一個人在上網(wǎng),小嘍啰說,別怕,我們不捉你,你們屋就他沒交水費,要收拾收拾。
斧子回來,問那同住的,你怎么不報警?
同住的白了他一眼,沒理。
斧子急了,沖上去拎著他的領子,怎么不報警?你幫兇啊你?
那同住的也急了,把斧子一推,說,神經(jīng)病啊你??找抽?!你不找收水費的你找我干嘛?!冤頭債主的,早受夠你了!
同屋的順勢就把斧子給轟出去了。他沒處可去,就去路邊攤喝酒。在那時五環(huán)外的荒郊野嶺,喝到人家收攤了,鬼都看不到一個,才想起來找我哥,爛醉如泥地爬到我們門口,又沒有敲門,就在門口睡了小半夜。早晨我急匆匆出門上班,一開門卻看到他一個大男人坐在門口的地上,還在睡,旁邊是一灘吐的東西。我嚇了一大跳,問,你是誰??你在這兒干嘛??
他被我一激靈也還未清醒,惺惺忪忪地抬頭,睜眼,什么都沒說,趕緊想站起來。
我想他肯定腿麻了,站起來的時候疼得齜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