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回想起來,詩酒訂交已然22年,那時的我們還相信國家熱愛生活,相信有一個遠方值得我們?nèi)プ穼?。那時的他總是收拾完行裝,來邀請我和熊紅陪他去扒煤車,說拉到哪里算哪里。他永遠有無數(shù)個新鮮有趣的主意,邀約我們?nèi)嵭小?/p>
20世紀90年代我和他相隔幽明,他怕我在里面絕望,來信鼓勵。他說——外面雖然經(jīng)濟繁榮,許多人富了,但你不要急。等你出來,我們可以成立一個精子銷售公司;熊紅的形象好,先拿他擠起賣,估計他還沒擠完,我們都發(fā)了。把我頓時說得眉開眼笑。
他每回來探監(jiān),總是要抱著那時兩歲左右的女兒,趁管教不注意,急忙從孩子的襁褓里摸出一瓶二鍋頭,暖烘烘地塞進我懷里——這在監(jiān)獄是大忌,一旦被發(fā)現(xiàn),連他也要受罰。他知道兄弟好這口,只好把孩子弄來做地下交通員。
古人說白發(fā)如新,傾蓋如故,這種高誼在我們之間始終保持。而今的他,正在英國鄉(xiāng)村的一個貴格派教堂里研修神學,彼此電郵往返,既談天問般的玄言,也談同修們的顏色。
我想說他是一個十分純粹的男人,是少數(shù)能堅持不落俗套地活著的人。與他討論任何正邪話題,他都可以妙語連珠,其幽默充滿智慧,但內(nèi)心又是非常的傷感和絕望。某日在一歌舞廳,我們目睹一群流氓沖上舞臺追打演員,可是我們已經(jīng)老得沒有力氣打抱不平了,于是他掩面痛哭,他搖著我的肩膀哭喊著質(zhì)問——這就是我們留給孩子們的一個國家嗎?
我為此感到錐心的疼痛,我深知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但我們卻都早早地放棄了任何努力,且任憑酒色財氣也無法療治我們積年成疾的內(nèi)傷。即使是一個老酷客,最終也會像最后一個莫希干人一樣,消失在時光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