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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5)

愛的瘋狂與勝利:莎士比亞導(dǎo)讀 作者:尼古拉斯·羅伊爾


“無言演員”(mutes)即不講臺詞的演員。哈姆萊特大膽采用的“無言演員”一詞需要降調(diào),以便接上后文的“或”(“或觀眾”)。但這種聲調(diào)的處理反而強化了負(fù)面效果,這里的“或”也能解讀為“與”;在聽或讀哈姆萊特的話時,我們不可能認(rèn)為那些話只是面向臺上的那些人。他的話是超越舞臺的,是對著我們這些讀者或觀眾說的。“幕”的雙層含義增強了這一點,模糊了戲劇與非戲劇、臺上與臺下的區(qū)別。“你們”搖身一變,變成我們這些不說話的觀眾,“無言”的讀者。復(fù)數(shù)名詞形式的 mutes在莎士比亞的其他戲劇中都沒出現(xiàn)過。在《哈姆萊特》中,除此之外僅有一處用到 mute,是單數(shù)形式的,而在《第一對開本》的版本中,兩處都是單數(shù)形式。另一處是在第三幕那出啞劇表演的舞臺指示中。王后讓“王就花坪上睡下;后見王睡熟離去。另一人上,自王頭上去冠,吻冠,注毒藥于王耳,下。后重上,見王死,作哀慟狀。下毒者率其他二三無言演員重上,佯作陪后悲哭狀”(舞臺指示, 3.2.126)。我們的終極角色——沉默的旁觀者(無言演員或觀眾)就這樣奇怪地嵌入作品的核心中,深入這折戲中戲上演前的啞劇中。

“你們這些看見這意外一幕而臉白發(fā)抖的無言演員或觀眾”,這句話還有其他古怪的地方。它涉及思想轉(zhuǎn)移或用詞傳染,即一個角色無意識地重復(fù)另一個角色說的話,就像我在《威尼斯商人》那一章中提到的。這也屬于文學(xué)語言中的天使結(jié)構(gòu)( angelic structure,即詞語是飛翔的奇怪信使),正如《裘力斯 ·愷撒》中的“天使”一詞在安東尼和勃魯托斯之間進行奇特的溝通,而雙方都沒有意識到這一事實。哈姆萊特的話還涉及莎士比亞作品中的通感或思想引用的問題,不過這問題目前還鮮有成熟的批評術(shù)語。“你們這些……臉白發(fā)抖……”體現(xiàn)的是怪異的“奇幻思維”(magical thinking)。哈姆萊特的措辭讓人想到戲劇剛開場但哈姆萊特還沒登場的某一刻。在第一幕第一場,午夜剛過,霍拉旭和其他衛(wèi)兵在值班。馬西勒斯和勃那多都稱兩次看到鬼,前一天晚上才又見過?;衾癖硎緫岩?,他覺得“那不過是[他們的]幻想”(1.1.23),換句話說,那是他們自己構(gòu)想的假象。接著鬼出現(xiàn)了。霍拉旭“充滿了恐怖和驚奇”,命令那鬼說話,但“他悄悄地去了”(1.1.44,50)。鬼退下之后,勃那多問道:“怎么,霍拉旭!你在發(fā)抖,你的臉色這么慘白。這不是幻想吧?”(1.1.53–54)而當(dāng)哈姆萊特在說他的臨終遺言時,提到“你們這些……臉白發(fā)抖……”,這是一種冥冥中的重演?;衾褚约拔覀冞@些無言演員或觀眾,都在此前聽到了這些話。

哈姆萊特苦苦掙扎,但沒能把話說完。我們該怎么跟著他?他已來不及“昭告”他“行事的始末根由”,講述他的故事。莎士比亞的所有戲劇中,這一部最能體現(xiàn)出對時局的針砭,引人思考當(dāng)下的核戰(zhàn)爭(也曾被稱作“互相保證毀滅”)、冤冤相報的仇恨邏輯(例如中東的恐怖襲擊),以及以命求“成”的恐怖事件(例如自殺式爆炸襲擊者)等問題。相比莎士比亞筆下的其他人物,哈姆萊特讓我們感覺,他對何以為“人”的問題,做了最深入的探究,并參透了其中可怕的真相,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讓他的生命難以承受。哈姆萊特不是真實存在的,但這一虛構(gòu)人物卻給了我們遐想的空間,讓我們思考他本要說但還沒說出來的話,思考該如何回應(yīng)自己所面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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