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有的人,因美麗而得福;有的人,因美麗而致禍。
在你的人生軌跡中,像一束爆在暗夜的火花,閃閃地耀人眼目。
你在撕扇時,不怕同時也撕了寶玉的面皮;這時,你的生命爆出了一種剛烈之美,這美像烈火一般灼人。
當你以病弱之軀與寶玉補裘時,你的美又溫柔如三月的春風,用條條彩線縫補著人心與人心之間罅隙。
在死亡將臨之際,你剪下自己蔥白般的長指甲,贈給苦戀已久的戀人,含淚而笑。幾句帶著血淚的剖白,就像掬出一顆心來,捧給至親至愛的人。此時,你美到了極致。此謂大美,任何比喻都顯得黯然失色了。
你雖然死了,美卻永生。
你的美,是對世間一切美的總概括;在人們的心中,你與至美永遠畫著等號!
——引自作者散文詩稿《醉紅閑草》
一、開篇絮語
傳統(tǒng)的紅學(xué)認為,晴雯是黛玉的影子。我們細按文本,把晴雯與黛玉作以比較,便會發(fā)現(xiàn)晴雯與黛玉無論從容貌、遭際、性格、死亡過程上看,都有相似的地方,以此論之,這種觀點似乎不是主觀臆斷、空穴來風。
涂瀛說:
或問:“《紅樓夢》寫林黛玉如彼,寫晴雯也如彼,則何也?”曰:“晴雯,黛玉之影子也。寫晴雯,所以寫黛玉也。”(《紅樓夢資料匯編》,中華書局2005年版)
的確如此。黛玉自幼失去父母,晴雯也自幼失去父母;黛玉要強,晴雯也要強;黛玉心直口快,晴雯也心直口快;黛玉真情任性,晴雯也真情任性;黛玉質(zhì)樸坦白,晴雯也質(zhì)樸坦白;黛玉死于愛情,她的死有一種凄涼之美,晴雯死于被逐,似乎也與愛情有關(guān),她的死也有一種凄涼之美。綜觀這一切,“寫晴雯,所以寫黛玉也”,是深知《紅樓夢》之言。當然我們不能因此就說晴雯的形象完全與黛玉相同,作者以他的生花妙筆,既寫出她們的同中之異,也寫出了她們的異中之同,相犯而不犯。如書中都從別人的眼里來描寫她們形象的,但卻有文野之分。黛玉是大家閨秀,雖父母早亡,那自然氣質(zhì)到底還是風流蘊藉、溫文爾雅的、很有文化修養(yǎng)的(第一章已引述,此處從略)。而晴雯便不同,她在王夫人的眼里的形象是“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在王善保家的眼里則是“比別人標致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像個西施的樣子,在人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個騷眼睛罵人,妖妖趫趫,大不成個體統(tǒng)”,這兩個人雖然著意在貶斥,但她們也不否認,晴雯的確長得是很美的:“像個西施的樣子”,“像你林妹妹的”。在貶斥中也有真實的成分在。不過褒也罷,貶也罷,我們都可以看出晴雯因“家貧身賤”而野、而缺少文化素養(yǎng)的真實形象。
她們的言行也不同。黛玉雖與寶玉有著不同一般的感情,但在彼此接觸時(年幼時除外)還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的,“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時刻在心中提醒著自己:“不逾矩。”沒受過封建禮教熏染的晴雯卻處處表現(xiàn)出她的純真,是與黛玉很不相同的。在貼寶玉所書寫的“絳云軒”三字時,生怕別人貼壞了,晴雯便親自爬高上梯去貼,以致把手凍得僵冷。寶玉聽了,伸手攜了晴雯的手“渥著”,一同仰首看門斗上新書的三個字。而晴雯就情愿讓寶玉把她的手“渥著”。書中雖然再沒有別的文字來敷演這一情節(jié)了,我們卻可以從字里行間看到晴雯眉眼流露的幸福的感情,這一渥,似乎把她的心也渥熱了。如果寶玉以這種下意識的動作親近黛玉,那后果將是不可想象的。她們雖然都心直口快,嘴不饒人,但黛玉的語言常常是文雅的、“機帶雙敲”的;而晴雯則不同,悲則大哭,怒則大罵,當面揭別人的傷疤,當面罵王善保家的“狗仗人勢”,可謂口無遮攔、痛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