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狂傲、尖酸,目空一切,對小丫頭們十分厲害”(俞平伯語),第五十二回對這一切有詳盡的描寫。這是她有病的時候,她“吃了藥,仍不見病退,急的亂罵大夫”,又罵小丫頭們:
“那里鉆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膽子走了。明兒我好了,一個一個的才揭你們的皮呢!”嚇的小丫頭子篆兒忙進來問:“姑娘作什么?”晴雯道:“別人都死絕了,就剩了你不成?”說著,只見墜兒也蹭了進來。晴雯道:“你瞧瞧這小蹄子,不問他還不來呢。這里又放月錢了,又散果子了,你該跑在頭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墜兒只得前湊。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將他的手抓住,向枕邊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亂戳,口中罵道:“要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xiàn)世的,不如戳爛了!”墜兒疼的亂哭亂喊。
她儼然以主子自居,對她身邊的小丫頭說罵就罵,說打就打,絲毫也沒有憐憫之意,雖說晴雯疾惡如仇,不能容忍墜兒的偷竊行為,對她是應(yīng)該教育的,但這樣做卻著實讓人接受不了。人本應(yīng)“物傷其類”,不應(yīng)“同類相殘”,晴雯處理此事也太峻急了些。俞平伯說:“這在封建社會里原是常有的事,墜兒又做了小偷,晴雯疾惡,而非由于妒忌;但畢竟是狠心辣手。這都不必諱言?!?/p>
我們似乎可以這樣分析當時晴雯心理狀態(tài),那就是讓寶玉在理想的環(huán)境中成長,所謂理想環(huán)境又是怎樣的呢?晴雯可能認為:沒有淫邪,沒有穢行,沒有偷盜,這便是理想的環(huán)境了。所以當她得知墜兒當了偷兒,便產(chǎn)生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心理狀態(tài),用一丈青來懲罰墜兒。我們認為太殘酷了些,在她卻認為理所當然。為寶玉清掃環(huán)境,我晴雯本應(yīng)當要盡職盡責的呀!舍我其誰?即使背上“惡人”的名分,也顧不了那許多了。
外國民諺說:“眼睛只看森林的人,有時會撞到一棵樹上?!?/p>
但晴雯不顧這些,她只知道在怡紅院內(nèi)是不允許偷兒存在的。她用一丈青戳了墜兒還不算,當即命人叫來宋嬤嬤,頗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意,晴雯說道:
“寶二爺才告訴了我,叫我告訴你們,墜兒很懶,寶二爺當面使她,她撥嘴不動,連襲人使他,他背后罵他。今兒務(wù)必打發(fā)他出去,明兒寶二爺親自回老太太就是了?!彼螊邒呗犃?,心下便知鐲子事發(fā),因哭道:“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fā)他。”晴雯道:“寶二爺今兒千叮嚀萬囑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們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話,快叫他家的人來領(lǐng)他出去。”
或許有人會問,晴雯是否太有些自不量力了,連怡紅院的人事大權(quán)她都可以越俎代庖,不是無法無天了嗎?但晴雯恰恰認為她有這個權(quán):老太太不是讓我伺候?qū)氂駟??那我就?yīng)當盡到責任,不但要管好他的衣食住行,也要使他的思想不受半點污染。所以當寶玉的周邊稍有點不利于他成長的東西時,盡管微小,她也盡力除之。她覺得老太太把她給了寶玉,就給了她一個重大的責任、一副沉重的擔子,也給了她一柄尚方寶劍。書中說她“卻倒還不忘舊”,就表現(xiàn)了她的無比忠誠。忠誠于賈母,忠誠于寶玉,也就是說“忠誠于她的職責和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