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某種意義上說,王后是很愚蠢地在要求她的父權制度下的主人去為她干那樁大逆不道的事情,她的目的一是為了保留力量可以對付他,二是為了使他身上失去部分力量。但很顯然,他是決不會配合王后的做法的。畢竟,作為父權制下天使般的女兒,白雪公主是他的孩子,他要做的是保護而不是殺死她。于是,他殺掉一頭野豬而不是白雪公主,然后把野豬的肺和肝帶給了王后,作為他已殺掉那個孩子的證明。然后,王后把野豬的肺和肝吃了,心里以為吞下去的正是她那像冰一般純潔的敵人;這一點象征性地說明了,她吞下的是她自己野獸般的憤怒,變得(顯然)比原來還要憤怒。
當她終于發(fā)現自己設計的第一個計劃失敗了以后,王后所敘述的故事變得更加憤怒,更加富于創(chuàng)造性,也更加復雜、更加具有顛覆性。值得注意的是,她所敘述的三個“故事”中的任何一個—也就是說,她所設計的三個情節(jié)中的任何一個——都是以使用毒藥或者笨拙地運用明顯地屬于女性的花樣為基礎的,以此來作為她殺人的武器,而在每一個場景中,她都突出地呈現了對“女性氣質”的冷嘲熱諷,通過扮演一位“聰明的”女性、一位“善良的”母親,或者,如埃倫·莫爾斯所說,一位“頗有教養(yǎng)的女主人公”的手段來進行的。作為一位“慈祥的”、兜售物品的老太太,她愿意提供一次機會,用花邊把白雪公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她用一套非常具有維多利亞時代特征的很緊的花邊,把白雪公主勒得窒息而死。作為另一位聰明的、在女性梳妝打扮上頗有心得的老行家,她答應把白雪公主的頭發(fā)梳得“漂漂亮亮的”,然后用一把沾有毒藥的梳子對付了她。最后,作為一位生機勃勃的農夫的妻子,她給了白雪公主一只“劇毒的蘋果”,這是她在“一間十分隱秘、與世隔絕、從來沒有別人到過的房間里”做出來的。白雪公主終于倒了下來,被殺死了,似乎是被女性化妝術和烹飪術中蘊涵的機巧殺死的。然而,矛盾的是,即便王后一直在顛覆性地使用那些女性化的小花招,如塞壬的梳子、夏娃的蘋果,置天使般的白雪公主于死地,以便她自己能夠更有權勢,她對自己的繼女所玩的詭計卻與她原來預期的目的恰好相反。它們使那位被動的純潔少女更有力量,使她進入了父權操縱的審美希望少女能夠成為的那樣一種永遠美麗的藝術的對象。從瘋狂、自負的王后的角度來看,傳統(tǒng)的女性機巧是可以殺人的。然而,如果從那位馴服、無私的公主的角度來看,那些機巧即便真的可以殺人,也只會被處于父權制文化內部的女性所用。
當然,當那位好心的獵人—父親救了白雪公主一命,把她留在他的王國邊緣的森林里的時候,白雪公主是意識到了自己缺乏力量的現實的。盡管因為她是一個“好”姑娘,所以被允許活下去,她卻不得不尋找一條偏僻的小路,以便可以逃脫瘋狂的王后的屠殺,無論這一屠殺是在王后心里進行的,還是在現實當中進行的。在這一層關系中,七個小矮人很可能代表的是白雪公主自身微弱的力量、她那尚未發(fā)育成熟的自我,因為正如布魯諾·貝特爾海姆所指出的那樣,那些力量并不足以幫助少女逃脫王后的迫害。然而,同時,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在一起的生活卻構成了白雪公主形成馴服的女性氣質的一個重要的因素,因為通過為七個小矮人服務,她學會了服務、無私和家務勞動的關鍵課程。最后,白雪公主成為一座小小的屋子里的持家的天使,這一點顯示了故事對于“女性的世界和女性的工作”所持有的態(tài)度:家庭生活的王國是一個具體而微的王國,其中,女性能做的最好的事不僅是要像個小矮人,還要像是小矮人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