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相與個相
至于相對于扁形人物的所謂圓形人物,這里只消把上述的說法逆轉(zhuǎn)過來即可,不必多費口舌。包括圓形人物接近真人,強調(diào)個別的差異性和獨特性,尤其是他在不同處境不同特定時空之中的種種矛盾和變化;也因而包括了他的辨識不易、解讀不易和傳達不易。這樣的麻煩人物在小說(乃至于戲劇)世界中出現(xiàn)的時代稍晚,一直要等到十八世紀以寫實為著眼的現(xiàn)代小說卓然而起之后,才取代那些大英雄、大政治人物的肖像(肖像當然也只是扁扁的一張紙),成為我們所謂正統(tǒng)小說或嚴肅小說中的主體人物。
這里我們來問個笨問題:如果說扁形人物是一種概念化的人物,強調(diào)共相;而圓形人物傾向于個別的真人,強調(diào)差異和獨特,那是否扁形人物更能讓我們抓住人性的共同真相呢?不,當然不是這樣,因為扁形人物所捕捉的所謂共相,只是一種最表象、最浮泛的公約數(shù),沒任何秘密可言,就像英國名小說家D.H.勞倫斯所說的,當你快速地從表層“知道”了這個世界,往往在這樣已然了解的錯覺之下,喪失了真正深向挖掘的意圖。
勞倫斯的“深向挖掘”清楚指出一個吊詭的真相:人性若真有所謂的共相可言,用約分式的做法并無法帶領(lǐng)我們多少地理解,相反的,往往我們從其巨大的差異張力之際,乃至于從人性的各種扭曲、變形和推至不可思議的邊界情況中,才能得到一次又一次的理解。
我們生活周遭的真實經(jīng)驗是不是這樣子呢?應(yīng)該是的。我們每天從報紙雜志乃至于電視廣播中,會接觸到很多扁形人物(近幾十年來,傳媒已成為扁形人物的最大集散地),我們也都能清楚對別人傳述,包括宋楚瑜是“勤政愛民”,連戰(zhàn)是“愚笨”,陳水扁是“魄力”(或“鴨霸”)等,但這些并不一定是他們真正的人格真相,我們也無法通過這些得到什么對人的新理解。我們對人的理解,主要還是來自真實存在的家人親友,但你要不要試著說說看他們是怎么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