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我拿到了博士學位。在那個時候,又有一個機緣,很特別,也很寶貴。在座的各位可能都看過《傅雷家書》,很多人也許看的時候不太注意到,《傅雷家書》是按照年月日時序來排列的,有些信后有個小小的括號,寫著“譯自英文”,或者“譯自法文”,這些信件就是由我翻譯的。
《傅雷家書》的來歷非常動人。當然,這只是父子之間的通信,沒想到日后竟成為風靡一時的暢銷書,也成為國內(nèi)各地的長銷書。在今時今日,一些惡劣的譯作和低俗的著作充斥坊間的時候,這么一本書就像一道清流,涓涓不息,歷久彌新。
當年傅聰寫給傅雷的信,因為“文革”抄家而不見了,幸虧傅雷寫給傅聰?shù)男艆s全部保留得很完整。一九八一年,《傅雷家書》第一版出版,到一九八四年,再刊印《傅雷家書》的增補本。傅雷曾經(jīng)寫過英文和法文的家書,當時傅聰、傅敏邀我翻成中文,收編在增補本中。
為什么傅雷要寫英文和法文的家書呢?原來當時傅聰在海外,娶了一個非常有名的提琴家梅紐因的女兒。傅雷很有意思,他認為要公平,給兒子寫一封信,同時也得給媳婦寫一封信。媳婦不懂中文,所以,傅雷有時就用法文寫,有時又用英文寫。其實,信的內(nèi)容跟中文的信是相同或相似的,但是也有很特殊的地方,比如說在他的心目中,我們每個人都應活到老學到老,我們是永遠不能停止、永遠不會停息的。傅夫人朱梅馥是那么優(yōu)雅,那么柔美,像個菩薩一樣,你會發(fā)覺,到了后期,她的字愈寫愈美,你幾乎分不出來是傅雷先生還是傅夫人寫的字。有人說夫妻相處久了,表情、樣子會很像,有夫妻相,而傅雷夫婦的夫妻相是一個更高的層次,是內(nèi)心世界、精神世界的夫妻相。他們對于文學、文化、藝術的愛好,后來愈來愈接近了,文字接近,字體也接近,真是讓人覺得非常地驚訝。由于這個原因,傅雷先生認為傅聰娶了太太了,好!不僅僅是一起過日子,而要慢慢地去熏陶她,就像他跟他的夫人那樣。所以,傅雷每次寫信給兒媳的內(nèi)容都非常地豐富。這些信非常寶貴,傅聰跟傅敏就讓我去翻譯成中文,收編在《傅雷家書》里。
有一位翻譯家林文月教授,她是臺灣非常有名的翻譯家,翻譯了日本的經(jīng)典名著《源氏物語》。她說過一句話,我覺得非常有道理。她說:一個作品最好的讀者是譯者,因為要做翻譯,你得真正去了解原著的內(nèi)容,你要了解它的深度,你還得跟這位原作者去做朋友,你得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寫,如何用字、用詞等等。你必須進入到他的精神世界,才可以跟他有心靈交流的感覺。這就是我開始翻譯傅雷的感覺。
在翻譯十幾二十封信的時候,我得通讀傅雷所有的家書,從每一篇的內(nèi)容中去了解傅雷的行文、用字、用詞,以免愧對原作,對不對?在這個時候,才真正很用心地去了解傅雷,去了解他的內(nèi)心世界。
翻完這些信以后,讓我感到最欣慰也最榮幸的是,把這些信都寄給傅氏兄弟后,傅聰跟我說了一句話:“看了這些信以后,我都分不出哪些是原來的,哪些是翻譯的?!边@句話對我來說,是最大的鼓舞及最大的安慰。
到了一九八六年又有進一步的發(fā)展,《傅雷家書》要排第三版了,《傅雷家書》是風行國內(nèi)各地的作品,有的讀者提出要求說,《傅雷家書》中有好多外文的字眼,包括很多英文字、法文字、德文字等等,給國內(nèi)的讀者造成不便。因此,傅敏說,要做一本《傅雷家書》的譯注本。我也就應邀為全書譯注。當時我想,這還不簡單,整批家書都翻譯過來了,要譯注外文字,一個字一個字注出來就是了。接受了這個任務之后,才發(fā)覺原來不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