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一名年輕的軍官張世膺被袁世凱暗殺，為了表彰他的事跡，他十八歲的外甥陳和銑被列為江西省首批公派留學生。1912年冬天，陳和銑自東北乘火車，經(jīng)西伯利亞鐵路，穿越俄國和德國，最后抵達法國巴黎，和他同車廂的旅伴是陳寅恪。接下來的十年，他在巴黎大學學習法律和政治?；貒箨惡豌姵鋈谓K省司法廳廳長、教育廳廳長，隨后他淡出國民政府，來到上海專心辦教育。歷史悠久的上海世界小學就是他和李石曾等人于1936年創(chuàng)辦的。在上海，他和妻兒住在梧桐樹林立的思南公館，二小姐陳國瑞1930年出生，在專門招收上流社會淑女的中西女中讀書，放學回家得閑，便由母親領著讀古詩，由家教領著學法文。

2012年秋，我來到二小姐陳國瑞的家。她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可是看起來頂多五六十歲，容貌年輕、身板硬朗、談吐優(yōu)雅、思維敏捷。拜訪她那天是我頭一回知道她娘家姓陳，學校所有的國際學生都認識她，都叫她寶拉·鄒（Paula Chow）。寶拉講一口純正流利的英文，以至于最初的幾年我都以為她是出生在美國的華裔。于是，那天，當平日一副國際派頭的寶拉坐在沙發(fā)對面，再次變回住思南公館、念中西女中的陳家二小姐，當她脫口講出一串解放前老上海的路名，當她翻開老照片給我看她的全家福，看到她英俊漂亮的父母還有那個頂優(yōu)雅不過的她自己，我霎時想起陳丹燕那一本《上海的金枝玉葉》。陳丹燕贊嘆不已的永安公司四小姐“黛茜”也許正如少女時代的寶拉?？墒牵瑢毨?jīng)歷的中西女中，與陳丹燕所勾勒的那個專門彈鋼琴、學家政、滿足現(xiàn)代人對民國名媛幻想的貴族學校并不相同。寶拉說自己在中西從未上過一節(jié)家政課、鋼琴課，倒是記得學校功課緊，古文、英語、數(shù)理化，樣樣要求嚴格。

如果不是多舛的中國近代史，二小姐陳國瑞本就是這樣一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大家閨秀。1943年日軍占領中西女中，她隨同學轉學到震旦女中，并在那里畢業(yè)。1948年，國民黨大勢已去，陳家決定分批移居美國。當時在上海有一個熱心的毛神父從美國的女子大學中找來了一百多個獎學金名額給中國的女學生，寶拉拿著獎學金去了威斯康星州的一所天主教女子大學艾奇伍德學院讀本科。兩年后又轉入威斯康星大學，畢業(yè)后升入芝加哥大學讀碩士，專業(yè)為“社會服務管理”。在一場朋友的訂婚派對上，她認識了從廣東來芝加哥大學讀經(jīng)濟學博士的鄒至莊。幾年后，兩人結婚，陳國瑞隨夫姓成了寶拉·鄒。

博士畢業(yè)后， 鄒至莊拿著芝加哥學派領軍人物米爾頓·弗里德曼的推薦信到麻省理工大學做助理教授，逐漸成為計量經(jīng)濟學界的著名學者。而寶拉則利用專業(yè)特長在波士頓做社工，救助孤兒和邊緣少年。20世紀60年代起，鄒至莊常年擔任臺灣當局經(jīng)濟顧問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