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代序:我觀新詩(1)

正統(tǒng)的與異端的 作者:藍棣之


我的幾個研究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年輕朋友中,劉納旨在理論,楊義專攻小說,藍棣之以詩歌的發(fā)展與流派為對象,他們廣征博采,苦思孤詣,各各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就。成書之際,又都以寫序的光榮相屬,我一一謝絕。人貴有自知之明:在各自鉆研的項目中,他們都已走在我的前面。到了慶祝豐收的季節(jié),眾目睽睽,卻由我這個背時的老頭兒來圍著篝火跳舞,豈非自尋煩惱,自找沒趣,或者說自己給自己開玩笑,落得個荒唐滑稽的下場嗎?

我于是這樣決定:一律不寫。

不料棣之又有棣之的理由,他引我說過的話相詰難,以為我對詩歌不應保持沉默。是的,“不學詩,無以言?!笨桌戏蜃诱f過的,不過這和我不相干。我說的是:一個文學家可以不寫小說,不寫劇本,甚至也可以不大懂得理論,卻不應該不懂詩。在我看來,詩是藝術的同義語,它是文學中的文學。如果一點不懂,那就干脆不必研究文學了。棣之因此認為我對詩有必要說幾句,哪怕是外行話也罷。

我拗不過他。

不過這里先得來個聲明:我之所謂應該懂一點詩,倒不是指專家們正在研究的學問,而是詩的氣質,一種人們內(nèi)在的而又時時掩蓋不住的情操。我以為中國人是富于這種情操的,雖然它并不符合于一般所說的詩的氣質?,F(xiàn)在有一種誤解:似乎踔厲風發(fā),浮想聯(lián)翩,帶點浪漫情調的,才是詩,才是詩人氣質;而柔情脈脈,潛藏深蓄,輕易未嘗外露的,便不是詩,不能算詩人氣質。實際上這是和中國的詩教相違背的。中國向來的說法是:“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于詩者也?!边@就是所謂“詩教”。我們不能不承認:在這種“詩教”影響下,中國的確有一批意境深遠、情思綿綿的古典詩歌,在人民中間流傳,后來使西方的意象主義者為之驚呼叫絕。在我們這里,深沉含蓄的好詩確實要比發(fā)揚蹈厲的好詩多一些,也許這和長期以來的文化傳統(tǒng)有關系,也許和我們這個民族的性格有關系——也就是所謂民族性吧。不過我個人始終認為:藝術的情趣是多種多樣的,詩也應當多種多樣。一個人可以提倡他所認為合適的最好的藝術樣式,但不應排斥其他樣式,風格更是這樣。千姿百態(tài),嫣紅姹紫,這才有利于藝術的成長與發(fā)展。我對新詩也抱有同樣的見解。藍棣之同志研究了“五四”以來的小詩、自由詩、格律詩,研究了詩的節(jié)奏、音韻、旋律的內(nèi)外關系,研究了“湖畔”、“新月”、“現(xiàn)代”、“七月”和“九葉集”各流派的特點,研究了對新詩發(fā)展有過杰出貢獻的詩人,如郭沫若、聞一多、徐志摩、馮至、朱湘、孫大雨、馮雪峰、戴望舒、艾青諸名家,尤其對聞一多、戴望舒、艾青三人,用力甚劬:反復探索,深入鉆研,汲引國內(nèi)外已有的研究成果,于梳理分析中獨抒己見,時有新意。我因此想起,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著名詩評家中,朱自清以他對中國古典詩歌的深厚造詣,梁宗岱以他對西洋詩派的豐富知識,聞一多則從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出發(fā),為中國新詩的前途探究,對中國新詩建設發(fā)表了重要的意見。藍棣之同志取其長處而加以發(fā)揮,融會貫通,綜合消化。他寫的《〈現(xiàn)代派詩選〉前言》,分析主流,突出重點,談到影響所及,流風余韻,躍然紙上,使人有重溫朱自清、梁宗岱詩評時那種舒暢自如的感覺,確實是值得一讀的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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