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棋王》往事

眾妙之門:重建文本細讀的批評方法 作者:陳曉明


1985年春天,阿城風塵仆仆來到上海,懷著急切的心情召集王安憶等幾位朋友小聚。多年后,王安憶回憶道:“這天晚上,我們聚集到這里,每人帶一個菜,組合成一頓雜七雜八的晚宴。因沒有餐桌和足夠的椅子,便各人分散各處,自找地方安身。阿城則正襟危坐于床沿,無疑是晚宴的中心。他很鄭重地向我們宣告,目下正醞釀著一場全國性的文學革命,那就是‘尋根’?!卑⒊菍Α皩じ比绱藷嵝模敳浑y理解。1984年底,在杭州西子湖畔舉行了一場青年批評家和作家的對話,主題就是“文化尋根”。在此之前,阿城的《棋王》在上海發(fā)表,轟動一時。在寫《棋王》之前,阿城這個名人之后生活得并不如意。70年代末,阿城從云南邊陲回到北京,但因家庭政治問題錯過高考,在社會上艱難地尋找自己的位置??嘤跊]有文憑,他輾轉于幾個雜志社的編輯部,但都是干些雜活,“以工代干”,自然難以在文藝圈子里長久立足。通過范曾,他結識了袁運生。那時袁在首都機場畫壁畫,這是頗受社會矚目的藝術舉動,阿城能充當助手干些粗活,已經(jīng)是他最風光的時刻了。據(jù)說袁運生很看重他,認為阿城悟性頗高。袁運生還和范曾一起聯(lián)名推薦他報考中央美院,但未被錄取。他后來依然試圖進入一些編輯部和機構,都未能如愿。搞過一些畫展,也并不十分成功。和朋友辦公司也以失敗告終。后來結識李陀,轉向文學,他才開始上路。那時他經(jīng)常在李陀家吃涮羊肉,以兇狠狼狽的吃相與精彩動人的講述驚異四座,李陀總是鼓動他把講述的故事寫下來。1984年,阿城發(fā)表《棋王》,時來運轉;1985年,阿城抓住機遇,在當代中國文學史上的“尋根”思潮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后來事實證明,阿城的敏感是對的,“尋根”成就了并不充分的他;正如他給并不充分的“尋根”提供了一份證言一樣。

然而,關于小說結尾還有一段公案。據(jù)說小說原來的結尾是:“我從陜西回到云南,剛進云南棋院的時候,看王一生一嘴的油,從棋院走出來。我就和王一生說,你最近過得怎么樣???還下棋不下棋?王一生說,下什么棋啊,這兒天天吃肉,走,我?guī)愠燥埲?,吃肉。”?jù)李陀所言,小說故事原來是這么結束的。李陀對《上海文學》要求阿城改動結尾很不滿意,他認為原來的結尾更好?,F(xiàn)在看來,原來的結尾并沒有什么驚人之處,與現(xiàn)在的相比,各有特色。但如果說《棋王》原來的意義,是表達唯物論者的生活態(tài)度的話,那原來的結尾就真正點出了題意。現(xiàn)在的結尾則包含著形而上的沖動,唯物論的色彩很不鮮明了。據(jù)說,《棋王》的故事就是阿城在李陀家中吃涮羊肉時神聊過的,當時故事可能已經(jīng)很成形,甚至結尾都有了。這個結尾正是應了其“有飯吃”的唯物論,這不過是“民以食為天”的古訓更直接樸素的表達罷了。在80年代中期,這個結尾的現(xiàn)實指向也恰恰是對意識形態(tài)翻云覆雨的斗爭表達不滿和厭倦。后來《上海文學》編輯要求的修改,使作者原來的意思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從而給“尋根”提供了捕風捉影的文化蘊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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