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鄉(xiāng)關(guān)何處(1)

江山蓮 作者:柳如煙


第九次獻禮的騎手出現(xiàn)在遙遠的地平線上,身披的金色甲胄于冬日艷陽里閃閃發(fā)光。在他身后,大大小小的灰白色氈包如同雨后草叢間鉆出的蘑菇,密密麻麻綿延數(shù)里,向目力窮盡之處肆意鋪陳開去——蒼空的背景下,遠山沉郁,馬鳴風(fēng)蕭蕭。

連長安到達的時候恰是正午,那位金甲武士便頂著漫天光輝而來。與之前的九對使者不同,他是獨自出迎的最后一人,他將獻上草原子民最寶貴的禮物和最深厚的敬意,給遠方的陌生客人,給黃金家族末代塔索選定的命運之女。

近了,更近了,極速奔馳的馬蹄之后,枯草被犁出一道筆直的線,像烈風(fēng)刮過的痕跡,又像凄厲的刀口。來者顯然騎術(shù)精絕,也不見他出力勒緊韁繩,馬匹便以一種平滑的韻律駐足停步。他則輕快地跳下馬背,單膝點地,將一副雕花長弓高高舉過頭頂,用嫻熟的漢話誦道:“娜魯夏塔格麗,歡迎歸來——從今之后,凡至高的長生天俯望之地,皆是您的家鄉(xiāng)。”

這是連長安在兩天里第十次面對類似的祝福,卻是第一次真正聽懂。她強自按捺著澎湃的心潮,接過禮物,還未及說句什么,扎格爾已從身后猛地跳出來,一把抱住來人,用力拍著他的肩背哈哈大笑,口中不住地喚道:“安達!”

騎手無聲地笑著回擁他,抬手取下頭盔,面甲下是一張年輕而沉靜的面孔,雖滿心歡喜卻依然平和鎮(zhèn)定——雙目碧藍,宛若頭頂晴空。

興奮的扎格爾終于想起了什么,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扯到連長安身邊,用漢話飛快地介紹道:“長安,這是我的乳兄弟厄魯,是額侖娘的小兒子,他可是我的好安達……”說著,他又轉(zhuǎn)過頭,向厄魯?shù)溃斑@是長安,是我的花?!?/p>

聽到這樣親昵的稱呼,連長安忽然覺得臉上一熱。厄魯則淡淡地別開了臉,向扎格爾稟報:“單于,迎接塔格麗的儀式差不多預(yù)備妥當(dāng)了,其余的,還要您拿主意?!?/p>

扎格爾微怔,隨即笑著捶了他一記,撓撓頭,“我還不是單于,你胡嚼什么?”

厄魯微垂眼睫,遮住一雙琉璃般的瞳仁,唇邊帶著渺茫笑意,“很快就會是了——您從那邊把消息傳回來時,赫雅朵已向大陰山中的長老奉上了祭品,先知們則回報以代表首肯的白色羔羊。你等著吧,等咱們將消息放出去,很快就會傳遍整片草原。再過兩三個月,等水草豐美的初夏到來,各大部族都會齊聚在敕勒川旁,時隔二十七年,再一次召開庫里臺大會?!?/p>

扎格爾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jié),竟有些不敢置信,“這么急?赫雅朵真的決定了?”

“是。”厄魯不待他說完,已堅定地點頭,同時目光斜飛,極快地掃過一旁連長安的面孔——他終于將口中漢話換作胡語,啞聲道,“您該明白,既然選了她,帶了她回來,這是必然的抉擇……赫雅朵常說,打鐵要趁熱?!?/p>

“我當(dāng)然明白?!痹駹栢皣@一聲,也用胡語作答,聲音輕如雪片,“何況赫雅朵的身體也……無法再等下去了,是吧?”

連長安沒能如計劃中那般,和扎格爾一道并轡馳入阿衍部的營地。扎格爾臉上帶著模糊的歉意,只說還有些瑣事要處置,便和那碧藍眼珠的年輕胡人厄魯一起,縱馬絕塵而去。連長安望著他們的背影飛快地消失在無數(shù)馬匹、人流以及灰白的帳篷之間,即使在心里反反復(fù)復(fù)告訴自己這只是短暫的分別,依然覺得就連骨髓深處,都猛然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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