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們?yōu)樗碓?，希望但凡長生天俯視之處，都是她的故土，冥冥中依然有個聲音在不住地喚著：他鄉(xiāng)，他鄉(xiāng)。

假使唯她如此，其實倒也無妨。她總能將不安藏在胸里，將笑容掛在臉上，這并不是什么難事——畢竟沒有人從小到大在她耳邊不住灌輸，“長城以北的蠻子與長江以南的紅蓮，都是我大齊的死敵，都是我白蓮的世仇……”

比起她那點兒莫名其妙的鄉(xiāng)愁，跟隨她的七十三名白蓮之子們惶恐不安游移不定的眼神，才是真正的難題。

見扎格爾去遠(yuǎn)了，隊伍中的柳城縱馬趕上前來。這位在龍城大火中僥幸保住性命的柳祭酒用僅剩的一只右臂控住馬匹，微微落后連長安一個馬首，低聲詢問：“宗主，將入營地了，若蠻……若胡人臨時變卦，屬下等該當(dāng)如何行事？”

連長安端坐馬上，微瞇著眼，依然在遠(yuǎn)處徒勞地尋覓著扎格爾的蹤影。她輕抿嘴唇，反問道：“你們依然覺得，扎格爾會以我為人質(zhì)陰行詭計嗎？”

龍城里援手之恩，再加上一路而來的冷眼旁觀，宗主與那年輕胡人的關(guān)系眾人早就心知肚明了。柳城顯然沒有料到連長安竟會如此直接地戳破他的憂慮，聲音一滯，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勸諫道：“宗主，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他們是……異族……”

連長安的唇角終于顯出一抹曼妙弧度，她仿佛心情極好，話語中滿是調(diào)笑之意，“便是他存心利用我……又如何？”

柳祭酒不禁雙眼大睜，“宗主……”

“難道……我們就不是在利用他嗎？”

柳城呆若木雞無言以對，連長安回頭望他，突然如銀鈴般輕笑起來，“除卻這不斷呼喚鮮血的白蓮二字，我們此刻還擁有什么？難道你真的盼望我?guī)е銈兠骰饒?zhí)仗地殺進(jìn)太極宮，還未到達(dá)第一重御階下，就被三千禁軍剁為碎片？若有半分余地，柳祭酒，也許你我根本不必選擇如今的道路——但命運逼我迫我，陷我于絕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柳祭酒的回應(yīng)幾乎輕不可聞，“但是宗主……這分明是與虎謀皮……”

“不是與虎謀皮，”連長安斷然截住他的話，語帶蕭索，“我要一塊死物又有何用？也許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p>

這樣隱隱自嘲的四個字一出口，柳城終于噤聲。二人勒著馬，就這樣于廣闊天地間漠然矗立，都無言語。不知過了多久，連長安才再次開口，卻問：“柳祭酒，你素來博聞強記。庫里臺……這個詞你曾經(jīng)聽過沒有？”

柳城猛地抬起頭，遲遲疑疑答道：“庫里臺？那似乎是蠻族的選王會，各部大小首領(lǐng)聚在一處，推舉出共同的盟主……這只是個傳說罷了?！?/p>

“果然如此……”連長安微笑沉吟，“如同白蓮一般，都是傳說?！?/p>

“宗主，可是……”

連長安一擺手，止住他的言語，“柳祭酒，我知道你心里的擔(dān)憂。我既然帶著你們來到這里，大家的生死安危，我都會一肩扛起——無論如何，連長安不是一個情種。我也沒有那種福氣，去當(dāng)一個情種。我從沒有忘記自己是誰，永遠(yuǎn)也無法忘記……這句話請你記住，請你轉(zhuǎn)告大家——既然信我，那就放心?！?/p>

白蓮宗主說完，也不待自己的下屬回應(yīng)，雙膝一夾馬腹，身子仿佛離弦之矢，迅疾奔行。撇下大隊人馬，也撇下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惱，她毅然決然地向著扎格爾和厄魯消失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