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辛普森少校已經(jīng)看見了我做的漂亮紙鏈。
“出去。”他命令道,艾達只好聽話地出去了。她二話不說就離開了亂七八糟的桌子和桌子前面的我,一言不發(fā)地走了出去,誰也沒跟著她,直到辛普森少校示意一名修女——這回真是個修女——跟上她。接著,他走到我坐的位置上,用拳頭捶了一下我的頭頂。這一下真重——幾乎有些太重了,但我想他不是故意的。
“你叫什么?”他問,見我不答,他又說,“好吧,尼爾森,我想你還是到專家組來吧。”他帶我來到羅伯特和丹尼爾那一桌,兩人正歡樂地忙著用紙鏈扭出各種面條的形狀。我坐下來。我們成為一組,丹尼爾正式為我的壞手臂取名尼爾森。沒有尼爾森,他說,我們就成不了這么棒的一組了。
羅伯特追悼會的那天,食堂里又冷又空。沒有紙鏈,也看不見說好的點心。唯一不同的是,往常放在食堂一角對著墻的鋼琴,現(xiàn)在背墻放著,并且打開了,邊上還放了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個童教區(qū)拿來的矮凳。
護士們無法使我們安靜下來。辛普森少校在走廊里來回走著,像夏天時那樣用四方形的白手帕擦著額頭。羅伯特的母親緊張地站在鋼琴邊。護士們噓著,推著,其中有一些出于習慣,還警告地揮動著手中的棍子和鑰匙串。
只有丹尼爾一人很自覺。他站在某一桌的遠端,既鎮(zhèn)定又安靜,少見地沒有與癲癇病人們一起,而是同自己病房里的男孩們和管理那一桌的布萊克本小姐站在一處。布萊克本小姐露出冷峻而悲傷的表情,與母親在我上個月生日那天露出的表情有些相似。最近上課時,布萊克本小姐常停下話頭,皺起眉頭望向窗外——不是生氣,倒仿佛是被什么事困擾住了似的。
突然,食堂的雙開門被撞開了,有那么一瞬間,我?guī)缀跤X得羅伯特就要騎著他的自行車闖進來了,然而進來的是埃里克。他肩上扛著一個小男孩,就像他扛我時一樣又穩(wěn)健又輕柔。埃里克穿過房間走向鋼琴時,食堂安靜下來。
男孩八歲上下的樣子,穿著小禮服和短褲,褲袋里插著兩只空蕩蕩的袖管。他光著腿腳。黑發(fā)在后腦勺和頭兩側(cè)剃得很短,但頭頂留著一排長一些的頭發(fā),梳得溜光水滑。他們經(jīng)過我桌旁時,越過埃里克的肩頭,我看見了一雙有褐色瞳仁兒的眼睛、一只小鼻子、白而齊整的牙和一張微笑著的小嘴。
埃里克把男孩放在矮凳上,在他幾乎還沒來得及站直的時候,小男孩就已經(jīng)彈起鋼琴來。小家伙用他的一對腳丫,樂不可支地砸著走了調(diào)的琴鍵。
丹尼爾,就像過去羅伯特給布萊克本小姐送包裹時那樣,站在桌上久久地、久久地凝視著。瞧,他彈琴不用手。不過今天,丹尼爾不是唯一跳上桌子的人。男孩彈的爵士,有起伏的節(jié)奏,引得大家都跳了起來——有的捶桌子,有的跺腳,有的唱歌,有的拍手。
雙開門又開了,這回進來了至少六個糕點師傅,每人戴著高高的白帽子,拿著一摞摞盒子。盒里裝著蛋糕——有小紙杯蛋糕,有大紙杯蛋糕,還有巴騰堡蛋糕,還有甜甜圈、凍糖醬面包和瑞士卷。誰也不提三明治的事了。除了那彈琴的小男孩還繼續(xù)微笑著彈琴外,所有人都埋頭吃起來。
“敞開肚子吃。”莉娜·麥金托什在一片喧嘩中嚷道,“由著性子跳。大伙兒盡量玩得開心。羅伯特在的話,一定也這么希望。”
大人與孩子跳起了舞,護士與病人跳起了舞。仍站在桌上的丹尼爾越過人群看著我,做了他那個總令我感到安慰的點頭動作。羅伯特的母親走到丹尼爾站的桌邊,在布萊克本小姐耳邊悄聲說了句什么,布萊克本小姐悄聲回答了句什么后,羅伯特的母親將雙臂伸向丹尼爾,而丹尼爾呢,不管你相不相信,他躍進了她的臂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