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年十忌(3)

人生十講:季羨林談人生 作者:季羨林


還有一個“化”,我不知道怎樣稱呼它。世界科技進步,一日千里,沒有科技,國難以興,事理至明,無待贅言。科技給人類帶來的幸福,也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它帶來了危害,也無法掩飾。世界各國現(xiàn)在都驚呼環(huán)保,環(huán)境污染難道不是科技發(fā)展帶來的嗎?猶有進者。我突然感覺到,科技好像是龍虎山張?zhí)鞄熸?zhèn)妖瓶中放出來的妖魔,一旦放出來,你就無法控制。只就克隆技術一端言之,將來能克隆人,指日可待。一旦實現(xiàn),則人類社會迄今行之有效的法律準則和倫理規(guī)范,必遭破壞。將來的人類社會變成什么樣的社會呢?我有點不寒而栗。這似乎不盡屬于“僵化”范疇,但又似乎與之接近。

四忌:不服老。服老,《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承認年老”,可謂簡明扼要。人上了年紀,是一個客觀事實,服老就是承認它,這是唯物主義的態(tài)度。反之,不承認,也就是不服老倒跡近唯心了。

1981年,季羨林時任北大副校長

中國古代的歷史記載和古典小說中,不服老的例子不可勝數,盡人皆知,無須列舉。但是,有一點我必須在這里指出來:古今論者大都為不服老唱贊歌,這有點失于偏頗,絕對地無條件地贊美不服老,有害無益。

空談無補,舉幾個實例,包括我自己。

1949年春夏之交,解放軍進城還不太久,忘記了是出于什么原因,毛澤東的老師徐特立約我在他下榻的翠明莊見面。我準時趕到,徐老當時年已過八旬,從樓上走下,衛(wèi)兵想去扶他,他卻不停地用胳臂肘搗衛(wèi)兵的雙手,一股不服老的勁頭至今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再一個例子是北大二十年代的教授陳翰笙先生。陳先生生于1896年,跨越了三個世紀,至今仍然健在。他晚年病目失明,但這絲毫也沒有影響了他的活動,有會必到。有人去拜訪他,他必把客人送到電梯門口。有時還會對客人伸一伸胳膊,踢一踢腿,表示自己有的是勁。前幾年,每天還安排時間教青年英文,分文不取。這樣的不服老我是欽佩的。

也有人過于服老。年不到五十,就不敢吃蛋黃和動物內臟,怕膽固醇增高。這樣的超前服老,我是不敢欽佩的。

1973年8月,季羨林與親友在黃河邊留影

 

至于我自己,我先講一段經歷。是在1995年,當時我已經達到了八十四歲高齡。然而我卻絲毫沒有感覺到,不知老之已至,正處在平生寫作的第二個高峰中。每天跑一趟北大圖書館,幾達兩年之久,風雪無阻。我已經有點忘乎所以了。一天早晨,我照例四點半起床,到東邊那一單元書房中去寫作。一轉瞬間,肚子里向我發(fā)出信號:該填一填它了。一看表,已經六點多了。于是我放下筆,準備回西房吃早點??墒遣恢钦l把門從外面鎖上了,里面開不開。我大為吃驚,回頭看到封了頂的陽臺上有一扇玻璃窗可以打開。我于是不假思索,立即開窗跳出,從窗口到地面約有一米八高。我一墮地就跌了一個大馬趴,腳后跟有點痛。旁邊就是洋灰臺階的角,如果腦袋碰上,后果真不堪設想,我后怕起來了。我當天上下午都開了會,第二天又長驅數百里到天津南開大學去做報告。腳已經腫了起來。第三天,到校醫(yī)院去檢查,左腳跟有點破裂。

我這樣的不服老,是昏聵糊涂的不服老,是絕對要不得的。

我在上面講了不服老的可怕,也講到了超前服老的可笑。然則何去何從呢?我認為,在戰(zhàn)略上要不服老,在戰(zhàn)術上要服老,二者結合,庶幾近之。

五忌:無所事事。這是一個比較復雜的問題,必須細致地加以分析,區(qū)別對待,不能一概而論。

達官顯宦,在退出政治舞臺之后,幽居府邸,“庭院深深深幾許”,我輩檻外人無法窺知,他們是無所事事呢,還是有所事事,無從談起,姑存而不論。

富商大賈,一旦錢賺夠了,年紀老了,把事業(yè)交給兒子、女兒或女婿,他們是怎樣度過晚年的,我們也不得而知,我們能知道的只是鈔票不能拿來炒著吃。這也姑且存而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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