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下午鄭家柱垂頭喪氣地踏進家門,老婆還沒有下班。反身關上門放下挎包他便往床上一倒,睡了片刻又坐起,一番搜尋找出一張白紙,坐到飯桌前又從挎包里摸出一支鉛筆,在紙上寫上“檢查”兩個大字后,便捧著腦袋對著白紙苦思起來,半天也沒再寫下一個字。想了半天不得要領,索性把東西收拾了抬腿出門。
天陰著,街上與往日比行人不多,興許是響應黨的號召:“糧不夠,瓜菜代?!痹俨恍芯蜏p少活動。鄭家柱漫無目的地游逛,嘴上叼著的香煙也懶得拿下來抖抖煙灰,迎著風灑落一身。轉(zhuǎn)過巷口來到渡江路上隨了腳步在街上漫行,心里卻反復想著在江心洲大隊自己怎么就沒看出來這是個陷阱,早就聽說農(nóng)村生產(chǎn)隊抓了不少趁黑偷地里糧食的人,自己怎么就沒想到好好的隊里一個干部都不留,放著地里的糧食不管全到公社開會去?太大意了,餓昏頭了。自己倒沒啥,小蘇還是個孩子,被自己這么帶進來了,要是以后影響他的進步自己怎么擔待得起……
正胡思亂想,卻聽有人叫他,扭頭一看是城市供應組的溫江賢。
“喲,老革命有陣子沒看見了,今天怎么這么悠閑,有興致在街上遛?”溫江賢感到有些奇怪,下了自行車問。
鄭家柱說:“沒什么事,隨便轉(zhuǎn)轉(zhuǎn)。你干什么,到哪個單位去?”
溫江賢想這還沒到下班時間在街上瞎轉(zhuǎn)什么,嘴里說:“到煤機廠去的,怎么樣,你們開過會了吧?”
鄭家柱問:“開會?開什么會?”
“支援農(nóng)業(yè)戰(zhàn)線的事,你們沒開會?”
“哦,開過了。怎么,有什么新消息?我今天下鄉(xiāng)才回來?!?/p>
溫江賢在口袋里掏來掏去,鄭家柱見了忙摸出香煙遞一根給他。溫江賢點著煙深吸一口,瞇起眼瞧著鄭家柱不說話。
鄭家柱不耐煩:“樣噢,有話就說裝什么馬克思唦!”
溫江賢笑了笑說:“我也不太清楚具體情況,本來想問問你有沒聽說……這次‘下放’據(jù)說是全家下去,連戶口都銷了,認真得很呢。算了,你下鄉(xiāng)才回來也許沒聽說……”說著便打住了。
鄭家柱連忙問:“全家都下去!這是怎么個搞法,你有什么消息?”
溫江賢往前湊了湊低了聲:“聽說這次是以前家在農(nóng)村的全部遣還原籍,就這樣據(jù)說還不夠?!?/p>
鄭家柱聽了一時有些傻了:“以前家在農(nóng)村,這什么意思?以前誰的家不在農(nóng)村?”
溫江賢看看他說:“這可不好說,還要看工作需要,支援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也很光榮嘛?!闭f著拍拍鄭家柱的肩膀。
鄭家柱瞪圓了眼睛:“什么意思?就我???就我在城市吃閑飯?”
溫江賢笑著說:“你看,多想了吧?再說了,就是選上你也是你的驕傲?!?/p>
鄭家柱低了頭沒吭聲。溫江賢又笑著說:“其實你倒不用多想,有嚴立新幫你們挑著怕什么?他可是宋經(jīng)理的紅人。喲,天要變,我先走了?!?/p>
鄭家柱看溫江賢急匆匆地走了,心里更加堵得慌,想想多年前在江北看見嚴立新時還是個七八歲的小伢子,現(xiàn)在人家不光是門市主任而且深得領導信任,唉,人哪……
正胡思亂想,看見古舊書店的一個人正喜滋滋地迎面走來。鄭家柱不禁喊了一聲:“老夏,這么歡天喜地的,得了什么寶貝?”
那老夏正高興,突地被鄭家柱一嗓子喊蒙住了:“……沒,沒什么,哦,剛找到一套書……”
鄭家柱早知道這老夏是個書癡,什么古籍善本之類特別上心。鄭家柱始終沒弄明白什么叫善本,難道還有惡本不成?見書癡高興早忘了剛才的不快一時性起:“老古董,快給我看看,讓我也長長見識?!?/p>
那老夏捂緊手里的口袋:“沒什么,沒什么,已經(jīng)不成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