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老棟口氣,似乎對佛菩薩不敬,這是犯忌諱的,孟八爺就說:“喝茶喝茶。”老棟卻又冒了幾句,“再說,佛菩薩又不能自個兒懲罰惡人,啥懲罰,還得人來執(zhí)行?!备窭Φ溃骸斑@倒是。人間有人間的規(guī)則,佛菩薩的賜?;驊土P,也得以人間的方式顯現(xiàn)?!?/p>
老棟道:“也許,我們正是佛菩薩派來懲罰壞人的。”阿媽問:“你不是收羊皮的回子嗎?”老棟笑道:“誰說收羊皮的不能懲罰壞人?路不平眾人鏟哩。”阿媽不再說話,只把嘛尼輪搖得飛快。
瘸阿卡笑道:“好,多幾個你這樣的人,他們也不敢太放肆。不過,有些年輕人,也想跟他們斗一斗,可人家有槍,人家用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你,誰還敢放半個屁渣兒?那些人一走,華都――就是報案的那個――就到鄉(xiāng)上要槍。鄉(xiāng)上哪有槍?結果咋樣?槍沒要成,后來倒叫人家割了舌頭。若不是華都,鄉(xiāng)上縣里還不知道呢。人家說,誰報案,要滿門抄斬呢。天老爺?!?/p>
拉姆插言道:“土登有槍,人家就是瞅上他的槍才掛絡他的。”阿媽斥道:“死丫頭,又多嘴?!崩吠峦律囝^,縮回脖子,不再說話。
屋里漸漸暗了。瘸阿卡說:“拉姆,今日個又得撈扯你了,把那些肉煮上?!睂γ习藸斦f:“走,跟我去取夾腦?!眱扇俗叱龆磥怼?/p>
日已轉西。日光照著山上的林闊,時不時就看到偷伐后留下的樹墩。雖有護林的,但人數不多,林子又大,顧不過來。山坡也老被揭去草皮,裸出黑色的土來。這是私自采礦者所為。到處是溝豁。天若多雨,山洪時發(fā),沖呀沖的,山坡就成泥流了,壓房屋,裹牲畜,造出許多噩夢來。
瘸阿卡的夾腦下在丫豁里。所謂“丫豁”,就是兩山相接處。丫豁里高高的草疙瘩,多是狼的尿墩。山里的狼和大漠的不一樣,它們撒尿,有專門尿墩。這尿墩,地勢較高,多在路口,上有草,很繁茂,但牲口是不碰它的,因為上面有狼的氣味,腥氣極重。這尿墩,是狼的公廁,從外地來的狼,也多在這兒撒尿,把氣味留在上面,就等于人類的注冊報到了。
瘸阿卡的夾腦就下在尿墩上。他打獵從不用槍,每到秋上,他就提了夾腦、繩索和扣子,帶一口袋炒面,進老山,弄些肉來,曬成肉干,再賣了獸皮,買些糧食用物,打發(fā)冬天。后來,聽說國家開始保護動物,孟八爺還替他發(fā)愁呢,沒想到,他仍在操著舊業(yè)。
一出門,瘸阿卡問:“老順家好不?還有黑羔子家?”
“好?!?/p>
“那黃毛道爾吉,也幾年沒見了。他那丫頭,不知養(yǎng)沒養(yǎng)?每次見面,他就嘮叨。其實,活人嘛,一切隨緣。有子孫也好,沒有也好。人到這世上,像是住店,沒必要太計較。你見過他沒?”
“見過。他那丫頭,還沒開懷。黃毛到處找偏方,也沒頂用?!?/p>
“張五倒是見過,身子骨倒好。聽說,日子過的緊巴,精肚子上勒草腰子呢?!?/p>
“農民嘛,都這樣?!泵习藸斦f,“哎,老崽,好多動物,國家早保了,你咋還下夾腦?知不知道?犯法哩?!?/p>
瘸阿卡笑道:“知道知道。國家保的,我不碰它,我夾狼?!薄袄且脖A?。”
“國家保狼,是不假,可我們這兒不保?!笨吹矫习藸敳恍牛a充一句:“還鼓勵呢。牧區(qū)都這樣。別的保。石羊、青羊、馬鹿、香子、跑鹿,旱獺……都保,只狼不保。那狼,吃羊哩,一保,羊就遭殃了。”
“狼吃的,又不單是羊,石羊、青羊、鹿、旱獺、老鼠都是它的食物。打光了狼,那吃草的,起群哩,把草場壞個精光,叫羊吃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