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八爺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他渾身是汗，覺得被子很重，一看，原來壓了幾張狼皮。瘸阿卡坐在地上，正抖那叫“皮老鼠”的扇風器皿，忽閃忽閃，抖出一竄竄火焰，見他醒來，笑道：“你可真睡得溝子里沒脈了，也沒聽見你咳嗽?！比嘲⒖ㄟ@一說，孟八爺又仿佛被提醒似地，咳了幾聲。瘸阿卡笑了。

“雨停了沒？”孟八爺問。

“沒。可小多了。”

順洞口望去，天仍灰蒙著，雨不再潑了，但仍在密織。風停了，樹們靜靜站著。

“沒來人嗎？”孟八爺問。

“沒?！比嘲⒖ㄈ∵^衣服。他已用牛糞火烘干了孟八爺的內衣，只有毛衣和毛褲還在爐前的凳子上搭著。孟八爺摸摸內衣口袋，那硬硬的棒兒還在。瘸阿卡笑道：“你以為我是你呀，把狗送人，送了三百遍，最終還在自己手里。”

“那是狗的事。好狗，也擇主人哩?！泵习藸斶呎f，邊開始穿衣。姜湯真好，他幾乎覺不出啥明顯癥狀了，只有嗓子似乎腫了，一咽唾沫，就疼。

“他們咋吃飯？”瘸阿卡問。

“老棟說帶了餅干?！?/p>

“可不喝熱湯咋成？你都凍成這樣，他們，也是肉身子。你們，嘿，聽個音音兒，跟個風風兒，跟風跑死馬呢?！?/p>

“有風跟總比沒風好。以前，他們蚱蚱蟲哭媽媽，兩眼抹黑呢?，F(xiàn)在，好好歹歹，總算見著個蹤蹤子了?！闭f著，孟八爺下了炕，伸個懶腰，活動幾下，撈過棉袍，披了。

瘸阿卡端過熱熱的清湯羊肉，孟八爺接了，也沒有洗臉漱口，就吃起來。他是真餓了。

瘸阿卡吞吞吐吐地說：“有個事兒，我想了一夜。……我估摸，打鹿的里頭，有張五。上回，他來過我這兒，問過些事兒，我沒在意，他問啥？我就抖露啥?？傻诙?，西山腦里的鹿就叫人趕了網。聽說，光馬鹿就捉了幾十只，還有香子、跑鹿子、石羊。聽一個放羊娃說，趕網那天，喊山的，是個老漢，東山口音。我問啥模樣？他說的，跟張五很像?！?/p>

孟八爺沉呤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不要胡說。……不過，要真是他的話，生靈就遭殃了。他那活兒，干得不比你我差?！?/p>

“但愿不是他?！比嘲⒖ú辉僬f啥。

孟八爺心里卻嘀咕了：在山里打鹿，背個槍，瞎撞，也能碰幾個?？稍谏掣C里打狐子，不會辨蹤，連個狐毛也見不著。聽豬肚井的說，那些人打狐子，跟自家褲襠里捉虱子一樣順溜，自然是行家了。屈指數數，方圓幾百里內的老獵人中，會辨蹤的，不過“三個半”，“三個”是孟八、張五、瘸阿卡。那“半個”，是道爾吉，雖也會辨蹤，但不精，對夜蹤、亮蹤、五更蹤分不太清，只能弄來藥，見蹤就撒，雖“鬧”的動物不少，但只能算“半個”獵人?！?，那“褲襠里捉虱子一樣順溜”的，真是張五？

孟八爺嘆口氣，卻又說服自己似地搖搖頭，“不會，不會。”他端起碗，發(fā)現(xiàn)肉湯已涼了，就過去，倒進鍋里，重舀一碗。

“但愿不是他?！比嘲⒖▏@息道，“饞了，偷偷摸摸弄個來，嘗個稀罕，也成哩。那趕網的事，老祖宗都不叫干，是斷子絕孫的勾當。一趕，一座山就跟刮了毛似地干凈。就算公家不管，山神爺也不饒他?！┌桑路闪?。穿上，去寺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