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寺，和漢地的不一樣，除大經(jīng)堂外，那房屋，多倚山而建。墻用石頭壘成，頂棚搭以木頭。每天早上，喇嘛們都上大經(jīng)堂集體誦經(jīng)。其它時間，多在自己房里，或修煉，或干別的。

經(jīng)堂里放著佛像，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稀罕物件。地上是一長溜的座墊，坐著一長溜的喇嘛，戴著雞冠似的法帽，正為白鹿誦經(jīng)。佛前的桌上，有一長溜的酥油燈。一個大鍋似的燈盞里，裝滿了酥油，雞毛似的燈苗兒忽悠著。

瘸阿卡說，昨夜，鹿身子已用藏紅花、鹽巴和檀香料混熬的藥水清洗過了。這是從內(nèi)向外的清洗。鹿的臟腑已被取出。這需要技術(shù)，不動刀子，不拉口子，還要取了臟腑，清洗一番。格拉是這方面的行家。

經(jīng)堂里，除了經(jīng)聲的嗡嗡，還時不時響起海螺聲、牛角聲、死人腿骨聲和其他怪聲，很快，孟八爺腦中也嗡嗡了。怪的是，身心卻被一種奇異的安祥腌透了，他從心底里感到很舒坦。

經(jīng)堂里還有不少牧民，搖著嘛尼輪，蠕動著嘴唇，想來在求菩薩。孟八爺想：“菩薩是啥？菩薩就是在泥水里爬的那些人?！彼险贫\告：“求菩薩，叫老棟們早些得手吧。那罪，真不是人受的。”

格拉端來一盆糊狀物，溢出濃濃的藥香。幾個牧民圍了白鹿，一個抱身子，一個提脖子，一個掰嘴。格拉用一個槽狀長勺把糊狀物順入白鹿腹腔。孟八爺估計是防腐藥物，不防腐的話，鹿幾天就臭了。神鹿的尸身子，也是尸身子。任是啥的尸身子，該臭時還得臭。

聽得拉姆哭出了聲。在這莊嚴的誦經(jīng)聲里，哭聲顯得很不諧調(diào)。阿媽撕了她一下，斥道：“哭啥？念?！?/p>

走出經(jīng)堂，見不少牧民，背著裝牛糞的背斗，往一間小層走去。那小屋，石砌而成，不大，四面燃了牛糞，沒火焰，但有縷縷的煙和白白的灰。一個老阿媽仍在一塊塊往上面壘牛糞。

“做啥呢？”孟八爺問瘸阿卡，卻見他正虔誠地祈禱呢。瘸阿卡一虔誠，就驟然陌生了，那虔誠的皮囊里，想來藏了些他莫名其妙的神秘稀奇。

他撈撈瘸阿卡的衣袖，指著小屋，問：“那牛糞火，做啥？”

“往干里烘鹿呢。你不見，正往神鹿里裝藥哩，裝了，放進去，烘上十幾天，水分就沒了，就能放個百十年，不壞。”

“燒熟了？”

“不是燒熟，是烘干。等會兒，要給白鹿裹布，裹上，吸水分，再放到火屋里烘。那屋里的溫度不很高，但經(jīng)常那樣熱，地上還有吸潮的石灰。過些日子，鹿肉里的水沒了，那藥里的水也沒了，再給打扮一下，那神鹿，就跟活的一樣了。”

“那腸肚子，扔了沒？能吃呀，可不要糟蹋了。”孟八爺話一出口，連自己也奇怪了，咋突地又想到吃了？也難怪，畢竟挨過餓的。那鹿的腸肚，在他眼里，是稀罕吃食，糟蹋吃的，遭罪哩。他想，要是他們不要的話，就叫瘸阿卡要了來，洗凈，做成雜碎，熱熱地吃一碗，大補呢。畢竟是吃食，扔了總是可惜。

“胡說啥？有罪過哩?！比嘲⒖裨沟?。

孟八爺?shù)溃骸叭恿?，更有罪過，那可是補品?！薄罢l扔了？要供佛哩?！薄胺鹨渤匀?？”

“有吃的，有不吃的。那金剛亥母，最愛吃動物內(nèi)臟。”

這說法，孟八爺信，沙灣就有個金剛亥母洞，早些年，屠漢們老帶了豬下水去上供；就想：成哩，供人也成，供佛也成，只要不糟蹋就成。

不知何時，雨早停了。經(jīng)堂上方的天空里多出點亮?xí)瀬?。孟八爺發(fā)現(xiàn)，那竟是日頭爺。一進寺院，他就轉(zhuǎn)了向，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問瘸阿卡，才知日頭爺溜西面去了。想來，他起床那乎兒，差不多上午了。

那么，老棟們是否得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