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啼序

殘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繡戶。燕來晚，飛入西城，似說春事遲暮。畫船載，清明過卻，晴煙冉冉吳宮樹。念羈情，游蕩隨風，化為輕絮。 十載西湖，傍柳系馬，趁嬌塵軟霧。溯紅漸招入仙溪，錦兒偷寄幽素。倚銀屏，春寬夢窄，斷紅濕，歌紈金縷。暝堤空，輕把斜陽，總還鷗鷺。 幽蘭旋老，杜若還生，尚水鄉(xiāng)寄旅。別后訪，六橋無信，事往花委，瘞玉埋香，幾番風雨。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漁燈分影春江宿，記當時，短檝桃根渡。青樓仿佛。臨分敗壁題詩，淚墨滲澹塵土。 危亭望極，草色天涯，嘆鬢侵半苧。暗點檢，離痕歡唾，尚染鮫綃。■鳳迷歸，破鸞慵舞。殷勤待寫，書中長恨，藍霞遼海沉過雁，漫相思，彈入哀箏柱。傷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

按：夢窗詞，以綿麗為尚，運意深遠，用筆幽邃，煉字煉句，迥不猶人。貌觀之，雕繢滿眼，而實有靈氣行乎其間。細心吟繹，覺味美于方回，引人入勝。既不病其晦澀，亦不見其堆垛，此與清真、梅溪、白石，并為詞學之正宗。一脈真?zhèn)?，特稍變其面目耳。猶之玉溪生之詩，藻采組織，而神韻流轉(zhuǎn)，旨趣永長，未可妄譏其獺祭也。昔人評騭，多有未當，即如尹惟曉以夢窗并清真，不知置東坡、少游、方回、白石等于何地？譽之未免溢量。至沈伯時謂其太晦，其實夢窗才情超逸，何嘗沉晦？夢窗長處，正在超逸之中，見沉郁之思，烏得轉(zhuǎn)以沉郁為晦耶？若叔夏七寶樓臺之喻，亦所未解。竊謂東坡《水調(diào)歌頭》、介甫《桂枝香》有此弊病。至夢窗詞，合觀通篇，固多警策，即分摘數(shù)語，亦自入妙，何嘗不成片段耶？張皋文《詞選》，獨不收夢窗詞，而以蘇、辛為正聲，此門戶之見，乃以夢窗與耆卿、山谷、改之輩同列，此真不知夢窗也。董氏《續(xù)詞選》，只取夢窗《唐多令》、《憶舊游》兩篇，此二篇絕非夢窗高詣?！短贫嗔睢芬黄?，幾于油腔滑調(diào)，在夢窗集中最屬下乘。《續(xù)詞選》獨取此兩篇，豈故收其下者，以實皋文之言耶？謬矣。

夢窗精于造句，超逸處，則仙骨珊珊，洗脫凡艷。幽索處，則孤懷耿耿，別締古歡。如《高陽臺?落梅》云：“宮粉雕痕，仙云墮影，無人野水荒灣。古石埋香，金沙銷骨連環(huán)。南樓不恨吹橫笛，恨曉風千里關(guān)山。半飄零，庭院黃昏，月冷闌干。”又云：“細雨歸鴻，孤山無限春寒?！薄度瘊Q仙》云：“怨柳凄花，似曾相識，西風破屐。林下路，水邊石?！薄蹲Ｓ⑴_近?除夜立春》云：“剪紅情，裁綠意，花信上釵股。殘日東風，不放歲華去?！庇帧洞喝湛?龜溪游廢園》云：“綠暗長亭，歸夢趁風絮?！薄端堃?惠山酌泉》云：“艷陽不到青山，淡煙冷翠成秋苑?！薄稘M江紅?淀山湖》云：“對兩蛾猶鎖，怨綠煙中。秋色，未教飛盡雁，夕陽長是墜疏鐘?！薄饵c絳唇?試燈夜初晴》云：“情如水，小樓薰被，春夢笙歌里?！庇衷疲骸罢魃蕾A，舊寒一縷，淚濕風簾絮。”《八聲甘州?游靈巖》云：“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庇衷疲骸斑B呼酒，上琴臺去，秋與云平。”俱能超妙入神。

（7）周密 字公謹，號草窗，濟南人。流寓吳興，居弁山。自號弁陽嘯翁，又號蕭齋，又號四水潛夫。淳祐中，為義烏令。有《蠟屐集》、《草窗詞》二卷，一名《■洲漁笛譜》。錄詞一首。

曲游春

禁苑東風外，飏暖絲晴絮，春思如織。燕約鶯期，惱芳情偏在翠深紅隙。漠漠香塵隔，沸十里，亂絲叢笛?？串嫶M入西泠，閑卻半湖春色。 柳陌，新煙凝碧，映簾底宮眉，堤上游勒。輕暝籠煙，怕梨云夢冷，杏香愁冪。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正恁醉月?lián)u花，怎生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