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晌太陽最暖的時(shí)候,老額吉趕著二餅子車來了。她懷里摟著個(gè)白茬子皮襖,遠(yuǎn)遠(yuǎn)地就喊,麻錢板凳后生們,我做了豬油渣子肉餡餅,包在白茬子皮襖里,還熱乎著呢,快來吃吧。
麻錢跑過來從老額吉懷里掏餡餅。他往嘴里塞著夸張地噓著氣說,哎呀還燙舌頭呢。板凳站在渠背上沒有過去。麻錢最愛吃豬油渣子肉餡餅,這肉餡餅是專門給麻錢做的,他不吃。老額吉坐在車上,給后生們分餡餅,她嘴里不停地說,哎呀,給我板凳娃留一個(gè),我板凳娃一做起營生就不顧命了。
可是板凳撅著屁股撈稀泥,沒往二餅子車上看一眼。
正如麻錢分析的那樣,師傅王義和好像并不知道王家托媒向孟家提親的事。剛一開河,他就開始外出巡視,急于選定一個(gè)泥沙淤積的可能最小的地方開引水口。最后引水口定在淖爾開口。此處水流湍急,北岸低矮,是一段循環(huán)很激的套河,引的是倒漾水。渠口選定了,還要尋找退水出路。一般是退到五加河和烏梁素海,形成上引下拉的水力沖刷系統(tǒng),保持流水暢旺,進(jìn)退有余。開工之前,麻錢對于渠口的泥沙沉積問題十分在意,兆河渠挖成后系紅格格家的私渠,每年開河洗渠口用個(gè)人的力量微不足道,用大家的力量花費(fèi)不在小數(shù)。他在淖爾引水口附近徘徊一月有余,一個(gè)深夜,他策馬回到義和隆,急促地敲開王義和家的大門。家丁一看是麻錢,一臉的不高興說,這么急報(bào)喪來了?怎么也沒戴孝帽子。麻錢沒有理會家丁的無理,他說趕快通報(bào)老東家,我有急事和他商量。老東家王義和披了衣服到柜房見他,他拉著老東家的袖子,在地上畫一幅圖讓老東家看。麻錢有這樣的一個(gè)思路:在渠口的下方草閘的上方,黃河封口后泥沙淤積最嚴(yán)重的渠段,從東岸開一道瀉沙渠,利用黃河在此段西高東低的走勢,在五里以下與黃河匯合。這樣渠口處的一部分泥沙沉入渠道內(nèi),一部分瀉入黃河主干,這可以極大地分流渠口處淤積的泥沙,減少春天洗渠的壓力。春天解凍后,這條瀉沙渠還可以調(diào)節(jié)用水量,如果水量過大,可以分一部分水源入黃河,如果水量小,就在瀉沙渠口處做閘,阻止分流。王義和捻著山羊胡子,在地上踱著步,快到天亮的時(shí)候,他讓家人備馬,他和麻錢向渠口處奔去。一連幾個(gè)晚上老少爺們兒點(diǎn)上幾盞馬燈,趴在準(zhǔn)備開瀉沙渠的地段,確定地勢的坡度和坡降比例,把握這個(gè)思路的可行性。
決定用麻錢的瀉沙渠方案的時(shí)刻,師傅握住了麻錢的手,麻錢看到師傅的那只眼睛瞬間睜開了,像黑夜里的一盞燈。
正值河套平原地平線上的紅太陽噴薄而出。暖濕的地氣像無數(shù)條生機(jī)勃勃的蚯蚓從開始松軟的地面拱出來,空氣真香啊。麻錢張開雙臂向著太陽,舒展身心,讓陽光照亮他的全部。可師傅王義和突然蹲在了地上,砸著胸口哭嚎起來,他說,我難過啊,我高興啊,我一輩子都沒想出來的事情你想出來了,我要是有這樣的一個(gè)兒子多好啊。
麻錢扶起師傅說,師傅您辛苦了,該歇一陣子了。
王義和挺直腰桿說,只要站在渠背上,我就永遠(yuǎn)不累。明天我們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