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從鎮(zhèn)上到學(xué)校有十里的路程,后來大家相約著要挾父母,給每人買了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騎自行車上學(xué),當(dāng)然不能再面對面地到達同一方向,于是我們就經(jīng)常在馬路上你追我趕,繞龍打鬧,摔倒壞車是經(jīng)常有的。然而,有一天,老代卻突然可以倒騎著車子與我們一道同行了,他面向車座的方向,屁股擱在前梁上,用后腦勺望(猜)著前面的道路,雙目的余光瞟著路邊,竟能快慢自如,和我們并肩騎車,甚至從背后或迎面來了汽車,他都面不改色,只憑著感覺把車子騎到路邊,讓汽車從路中央風(fēng)馳而過。他的這種本領(lǐng),引來了我們瘋狂的模仿,可無論我們大家如何練習(xí),都達不到他倒騎如正的境界,我們摔倒,我們流血,我們修車,這些因倒騎車子帶來的麻煩在他幾乎是沒有過的。
也許,他天生就有一種倒行的本領(lǐng),倘若有一天他開汽車、飛機熟練之后,也會倒開也都不是沒有可能。可是,他卻在高中畢業(yè)不久,便猝然地告別了我們,走盡了人生,用終結(jié)呈現(xiàn)出了許多含有結(jié)束意味的開始。
還有一些什么呢?真的是因為熟悉反而都記不起來了?對了,他從少年開始,就承擔(dān)起大人承擔(dān)著的“養(yǎng)家糊口”的命運負擔(dān),每天放學(xué)之后,把爆好的米粒用熬就的紅薯糖漿攪拌均勻,再用兩個對等的碗形木模,把米粒制成一個個雪球似的圓團,在陰涼處自然風(fēng)干后,裝入用床單、被面縫好的大袋子里,在每個星期六的夜深人靜時,沿著一條峽谷,走六十里的山路,挑到鄰縣的一個集鎮(zhèn)上。乒乓球樣米團兒一分錢兩個,小碗似的米團兒,二分錢一個,這樣一天下來,兩袋米團兒也就出手大半,至尾把剩下的兩毛錢一籃,賣給當(dāng)?shù)鼗榧迒试崴投Y的人,也就在周日的晚上,懷揣著幾元進項,連夜又趕回了家里,不誤來日白天的上學(xué)讀書,也不誤一家人的日常人生。
再有,他把別人寫到最后一頁的作業(yè)本翻過來重新裝訂,將人家的最后一頁當(dāng)作自己的第一頁重新開始使用。又有,我們一塊吃飯時,他用碗底兒當(dāng)碗,在碗底兒里放上咸菜吃飯。再有,大家都是右手拿筷子,右手拿筆,右手拿羊鞭馬鞭,而他卻是左手拿筷子,左手拿筆,左手拿鞭、荷鋤……
這一些倒騎、倒行、童年負擔(dān),以反為正,以尾為始與他的人生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呢?我也知道生就是始,死就是尾的道理,但畢竟在蕓蕓眾生的人世間,還有著許多生就是死,死就是生的倒末事例,那么,我的這個同學(xué),以他十九歲就自然而亡的年齡,他算不算一個倒行人生的個例呢?